第十二节 会猎22(2 / 2)

“你是薛照吧。”淳亲王展露笑颜,看着站在郑大人身后的薛照,“是李晓的辩护律师吧。”

“草民是。”薛照对淳王爷点头称是,但不敢问他怎么知道自己是李晓辩护律师的。

“津海一破,京师危矣。”淳亲王嘴里重复着这句话,“此战我们看似主动,实则被动。北伐军就像林中猎人,手持火铳,巡视森林,万物不敢正面撄其锋。我们要像林中猛虎般,虽然饥肠辘辘,也要耐心的趴伏在草丛中。等到猎人松懈,就趁势跃起,一口咬穿他的喉咙。”

“你俩明日也跟我去。”淳亲王手指指着薛照,“也给他倒一杯。”

……

雾从下半夜就降下,到了清晨,还是雾蒙蒙一片。

津海南门打开,一队骑兵卷起风尘,马蹄落地如雷奔向宁海镇外。

石林虎将钢刀跨在腰间,手摸着挂在马鞍处的骑兵枪,心里祈祷着一切平安。淳亲王在他马前,他一身戎装,大氅迎风飘扬。黑色骏马撞开清晨的薄雾,雾水落在马蹄处,带起点点水光。

二十匹虎豹营骑兵今日都披挂整齐,随王会猎。一水从西洋进口的骑兵枪被戴在肩上,钢刀在腰间敲击着马鞍,叮咚作响。白色羽箭和鹊画弓被挂在身后,能够士兵随手取箭发射。

石林虎今晨看着这浓雾,害怕北伐军设军埋伏,曾建议淳亲王让城中守城将军带着两千骑兵紧随其后,以作护卫,被淳王爷挥手拒绝。

马匹行进在旷野之中,这是双峰镇和宁海镇之间唯一一片没有水洼的空阔之地。虽然隔着雾气,但昨日两军相交炮火炸在水洼处的黑色弹坑依旧清晰地引入眼帘。石林虎看见后,心中感到不安,手不由自主的握住一直挂在脖间的吊坠。这是自己刚入伍之时,自己母亲去佛寺跪拜一天求来的,只为自己平安。石林虎口中念着自己母亲的名字,希望她的在天之灵可以保佑自己。

随着日头升高,旷野中的雾气淡了许多,目光所及的距离也远了起来。远方也有骑马的骑兵过来,淳亲王挥了挥手臂,示意虎豹营骑兵停住脚步,就在这里等待对面来人。

石林虎手提起挂在马鞍处的骑兵枪,其他虎豹营骑兵纷纷卸下肩上的钢枪,拉动枪栓上好子弹。待到对面骑兵进入射程范围内,石林虎壮着胆子,打马向前,对着他们高喊道。

“来者何人。”

“神教西王石云水,对面可是淳亲王?”石林虎话音刚落,一个少年的声音从雾气中传来。

淳亲王按下下意识举枪的虎豹营士兵的手臂,打马走上前,“正是本王,西王不愧是人中龙凤,胆色过人,也只带二十骑前来。”

“淳亲王有这胆色,本王自然也有。”

石云水率兵停在淳亲王面前,这时太阳高升,驱散雾气。在淳亲王面前的,赫然是一张二十多岁,少年人清秀的面庞。

薛照看了石云水一眼,心中叹道他竟然如此年轻。

“两军对战,西王还有会猎的豪情。”淳亲王也看向他的面庞,“真是有志还是少年高!”

“人生百年,仿如白驹过隙。不在年少壮志豪情,百年后弥留病榻,岂不悔之晚矣。”

“正好这天公也作美。”淳亲王指了指天上的日头,“不妨让本王看看西王的豪情能有多高!”

石云水命令手下士兵分散开来,竟然真像围猎一般,开始驱散草丛中的野兽。可能是受昨日两军阵前对攻所惊,只有一些兔子和野鸡从草丛中飞出。

石云水看见飞起的野鸡和兔子,并不着急张弓,反而对着淳亲王请道:“王朝祖上先祖以渔猎为生,不知坐得大宝两百年后,其子孙还能否有祖先的锐气。”

淳亲王也不言语,搭弓张箭,只见箭去如流星,直插到一只野鸡的胸膛中,“我朝奋太祖、太宗两代余威,才在世祖一朝入主中原,又有圣祖、世宗、高宗三代帝王用兵西北百年,才有今日之域。这其中辛苦,在西王耳中可比得先祖锐气?”

石云水也搭弓射箭,毙命两只野兔后才开口说话:“王爷此话差矣,民间有话,家中纵有麒麟子,也难敌化骨龙。圣祖、世宗、高宗所筑根基之深,也难救宣宗、穆宗所造之荼毒。”

石林虎听着他俩的话,心中有些紧张。宣宗便是道武皇帝,第一次局面战争就在道武朝末年打响。穆宗便是元成皇帝,在他手上,西北马帮之乱、第一次全面战争还现在在他面前的“拜神教”搅得帝国千疮百孔,国力衰微。

“当今圣上至圣至明。”淳亲王倒是没找石云水话中的毛病,对天抱拳道,哪怕元成帝是他亲哥哥,“政局定会拨云见日。”

“一个长于妇人之女的小皇帝?”石云水冷笑一声,接着放箭,这次他射中一只野鸡。

“大胆!”石林虎对着石云水喊道,没淳亲王的命令他不敢拔刀,只好用言语问候。

石云水冷哼一声,淳亲王举起马鞭,朝着石林虎抽了一马鞭。石林虎不敢躲避,用身子默默硬扛。

“要你多嘴。”淳亲王笑着骂了一句,“军人都有血性,总爱仗义执言。西王从军多年,想必也深有体会,不会责罚。”

“军人有血性是好事。”石云水快马向前,淳王爷紧随其后,“但要看这血性用在何处。”

“哦,西王何出此言。”

石云水有些惊讶于淳亲王的骑术,心想不愧是第一次全面战争中唯一带兵战胜西洋兵的人。

“所执是义,是正,是公理,便为其勇;所执是恶,是邪,是以百姓为鱼肉,便为贼。”

“西王所言差矣。”淳亲王笑道,“皇命受命于天,所行皆是义,所行都为正。只是西王如此少年英才,奈何从贼,也是叫人扼腕叹息。”

“将西北马帮之乱军费分摊各省岂能是正?”

“拜神教屠杀江南百姓数十万难道所行就是义?”

“贪赃枉法,逼良为娼,鱼肉百姓也能说正?”

“起兵肆虐,扰乱安宁,攻打父母之国,可是义?”

……

片刻间,两人你一言我一句,谁也分不出胜负。两匹马越行越快,渐渐将两队骑兵甩在身后,不一会,就到了双峰镇外的水潭旁。昨日战死的士兵尸首还泡在潭水中,折断的长刀和钢枪散落在四周,鲜血洒在潭水中,将潭水染成青墨色。

石云水看着面前发黑的潭水,想起了云西的金潭,那一年“龙神节”后,自己的哥哥永远离自己远去。

他打马到潭水旁,眼中显出一丝哀愁。淳亲王捕捉到这一幕,静静的看着他,没有开口。

“我原来。”石云水望着天边,看着远方浸泡在其他潭水中士兵的尸首,才缓缓说出:“我原来想长大后就像唐大人那样当一名好官,守着云西,守着金潭,我哥哥也赞同我的想法。他就是一名农民,比我大不了几岁,我父母去得早。好几年,都是他,又侍弄庄稼,又出门做点小生意,就想让我能进好的私塾,能多读一点书,将来好进京考试,拿到官名。”

石云水像是鼓起巨大的勇气,才将后面的话说完:“可他还是死了,死在元成三年,死在你们朝廷人的手里。那一年,一个姓王的巡抚来到金潭,要给我们加赋,我哥哥不愿意,唐大人救下了他,可他还是死了。我就在想难道你们不是父母所养的吗,就没有心肝吗,就视天下百姓为蝼蚁吗。想加税就加税,想杀人就杀人。我不要这样的世界。唐大人说等我死后,还能见到我的哥哥。我其实不想见他的,我杀了很多年,一身血污,可他是个好人,哪怕身处冥界,我跟他去的地方也不一样吧。可我还是会为我的理想而战,为了让我的孩子,为了其他哥哥的弟弟有饭吃,有衣穿而战。我想他们生在能够自由生长,不必为明日担忧的天地下长大。这是我要的,可你们给不了我,我只能自己去抢,自己去夺。你跟我说,人生下来就是有阶级的,谁是主子,谁是奴隶是天注定的。我是不信的,我要让奴隶,哪怕是奴隶中的奴隶也能抬起头做人,也有为人的尊严和权利。”

风带着石云水的话飘向远方,日头高升,照着他的面庞。淳亲王盯着他的眼睛,听着他的话语,没有言语。

两队骑兵终于赶上来了,噪杂的马蹄声惊起了躲藏在宁海镇外树林中的一头鹿,它被惊吓的慌不择路的奔到他们面前。

“王爷,有鹿。”两队骑兵同时高呼。

淳王爷和石云水同时搭弓,弓弦并声响在一处。

正在奔跑的梅花鹿前蹄猛地向前扑去,应声倒地。两支羽箭,一箭射在鹿颈,一箭射在鹿腹,将鹿钉死在水潭旁。

“今日会猎之后,明日北伐军就将攻城。”

石云水看向死鹿,理都没理,撂下一句后便率部返回双峰镇。

淳王爷“嗯”了一声算作回答。石林虎大着胆子打马向前,向淳亲王请示,是否也立即回城。

淳亲王指向死鹿,“吩咐士兵,把死鹿抬回城内,接着率队收取我方士兵的尸体,天黑之前务必完成。”

“诺。”石林虎低声应和。

风穿过双峰镇外的旷野,带来远方的鹰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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