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暴雨年代(3)(1 / 2)

尸检报告和易志平想象得一样,死者全身没有开放性伤口,脖子也没有绳索勒痕,只有肺部有大量积水,手腕处有淤青。换句话说,这位女士是被人捆绑活活溺毙在水中。

尸检报告中并没有提及受害人有被“暴力性侵”的记录,既然不是图色,下一步注意力是否应该往“钱财”或者“仇杀”方向侧重?但关键还是要先确定受害人的身份。

易志平和他的同事们坐在会议室中抽着烟,天边的雨还没有停,没有天色的阴霾笼罩在云层之下,会议室香烟燃点的火光像大海上不甚明晰的轮船舷灯,烟雾在灯光里丝丝缕缕又转身被阴霾吞没,时间滴滴答答在众人沉默中向前。此刻,距离发现尸体被已经过去了24小时。

因为周末,因为这场大雨,并没有太多市民知道这件事,社会层面上的压力和恐慌并没有蔓延开来。南方的汛情还在升级,新闻频道不停播放最新的情况。长江的大水淹没在远方,这座城市的大雨就落在这里。也许从很多年后往回看,这场大雨只会成为茶余饭后人们口中的闲谈,可当真正置身其中,才发现,一切并不是命中注定,而是奋力前行。

这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压得易志平想要呕吐。天色阴霾得像是宇宙初始,另一种声音,另一个人也慢慢从他身体里苏醒。他又看见那件红色长裙,她无风自动在窗前,明明是门外的雨,却在她身上下个不停,明明易志平的座位离窗台很远,心脏却被她无声一把抓住。心跳停滞的空隙,从心腔喷涌出的动脉血液无名变得寒冷,仿佛那场大雨能顺着她纤细的手腕下在他心里,雨滴如刀刃,刀刀剜着他的血肉。

他哆哆嗦嗦地点起一根烟,同事的目光看了过来,询问他怎么了。他嗓音嘶哑,说昨天可能淋了雨,所以身上有些发冷。同事点点头,也点起一根烟,跟他说要是身体不太舒服,今天就请个假,别感冒发烧。易志平摇摇头,表示自己还行,一会会议结束后,要小吴和他去一趟法医那,他想亲自看看尸体。

同事并没有表示反对,阴霾天色,云层中隐约有雷鸣闪烁。易志平从同事面无表情的面孔上仿佛听见一声“嗤笑”,只是烟火燃点在他嘴边,阴暗笼罩着眼睛,他无法确定。红色长裙也消散在他视野中。

小吴是刚从市局调到这里的人,二十出头的年纪,还不会好好刮胡子,经常能在喉结处看到几道浅浅的剃须刀伤口。易志平和他开着车,行驶在暴雨中。

从警局大楼出来的时候,雨就大了起来。马路上空空荡荡,雨水洗涤的蓝色指示牌在车灯里阴得深邃。小吴并没有把电台拨回到天气频道,反而自顾自地听起了歌。声音很好听的女主播放完《相约98》后,介绍起了来自台湾的一位歌手,易志平知道他的名字叫“陶喆”,唱片店门口最近也一直放的《爱,很简单》也是他的歌。

不过,今天电台放的是他的另一首《望春风》。关于歌曲前半段,易志平并没有听懂,小吴说这是“闽南语”唱段,又科普了一些关于这首歌的创作背景。易志平并未表示,心里还是觉得刘德华的《孤星泪》更好听,直到“闽南语”唱段结束,等到“谁说女人心难猜,欠个人来爱”唱出,他心里才有些沉默。

法医处离警局大约十分钟路程,暴雨天行车缓慢,倒走了近半个小时,到法医处已经近中午饭点,小吴问他要不要直接进去,易志平说不用,我们在附件找个面店,等过了午休时间再进去。

老桑塔纳在转弯的时候熄火一次,小吴骂骂咧咧的踩着离合重新打火,但车辆好像也受不了他的语气,只哆哆嗦嗦几下就重新沉默。易志平摆摆手,示意自己来。小吴下车和他换了一个位置,老桑塔纳重新启动,拐进法医处大楼前一个牛肉板面店前。小吴开玩笑的说着,这车像狗一样认主。易志平把烟扔出窗外,说自己就喜欢这辆车的脾气,也喜欢这辆车的忠诚。

牛肉板面老板是位安徽人,住在淮河边。大雨在南边,下在长江旁,也下在淮河旁,汛情在离这很远的南方,也在老板心里。

易志平拨弄着碗里的香菜,把他挑到碗外,小吴问他要不要换一碗。易志平看了一眼老板烟灰缸里沉积的烟把和堂前电视不断播放的汛情进展,说了声不用。吃了一口,小吴就把口里的面条吐出来,大声跟老板说你这面太咸了,齁死人。

老板陪笑着走过来,一边说着抱歉,一边让老板娘重新做一碗。易志平没有说话,老板瞥了一眼他碗里的香菜,同样陪笑着说:“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不吃香菜了,要不也换一碗?”

“不用换了。”易志平递给老板一根香烟,指了指电视,“你家住长江边上?”

“住淮河边上,我是淮南人。”

“淮南人?《淮南子》啊!”小吴不合时宜的插了一句嘴。易志平瞪了他一眼。

老板有些尴尬的笑着,双手全身摸索着找打火机。易志平拿出打火机,帮他点上烟,说道:“家乡雨大吗?”

“挺大的,前两天家里打电话过来,说是要避险。”

“家里还有什么人?”

“就我爸妈,孩子在这上学后,就很少回去了。现在想让老两口买票过来,火车票也买不到,我也买不到票回去接。”老板抽了两口烟,烟草很快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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