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周杰伦的《东风破》(1 / 2)

可能从2018年开始,我有所留情五月的英文单词May,但翻来覆去的记忆焦点却停留到几盒烟上。

第一盒是5mg的“七星蓝莓”,她告诉我世界很大,不必为了追逐一朵流云浪费生命。它烧在我毕业后第一份工作调岗期间,从浦东的北蔡到浦东的联洋,从金桥的小酒桌到记住顾村公园这个名字。

在此之前,我一直把80后当成姐姐,却从未想过80后的姑娘也能入人心扉。当白帆滑过这一片大洋时,我一头扎进类似的码头,直到岁月流转,只剩下当年5月缠绵的雨季后的一片晴朗以及几首五月天的歌曲萦绕心头。

第二盒应是过去很难买的“555”系列。19岁的她在2019年扎起长发,倚在上海自然博物馆外的长椅上,轻轻哼唱周杰伦的《东风破》。“水向东流,时间怎么偷”下一句还未接上,将尽的香烟就消散在手边。

我现在依稀记得在故事最后,她把银色的手链留在我掌心,告诉我,等19年的夏天走过,自己就要开始标记20岁的生日。面对她的眼睛,我只有笑容回应,脑海却想起上周在长寿路街道的楼宇后门,躲过许多嘈杂和自以为清闲的时刻,与人蹲在楼道里一起抽“泰山宏图”的场景。

同年十一假期后的上海秋雨阴冷,从浦东到长宁的车程在凌晨时分也许只要半个多钟头,从脚步踏下车门到拥抱一个满身火锅味的女孩也许只有一个箭步的距离。

于是,第二天的雨依旧下个不停,搅乱故事的清晰,却倒映出一点点火光,一点点已经忘记,但偶尔想起的焦点。

好像船帆驶过大洋,静静停留早就等候我的那片海后,还有远方海风狂啸,不同的水文交汇飘荡。

……

圆圆还在上海的时候,总喜欢约着她去共康路吃湘菜。我偏爱在朋友圈发照片,2020年夏天,刚恢复“堂食”的时候,我所在的地方总有她的身影。偶尔我也会去她家里尝一下她的手艺,她和她几位老同学住在顾村公园,七号线绵延的地段都是现在提起就有回忆的地方——行知路高架桥下的足球场,我们曾和意大利的姑娘来过一场较量,大华虎城四楼的电影院,是白蛇第二部,是青蛇兜兜转转又回到杭州却只见雷峰塔的最后。

在叶海梦刚离开的那段时间,我好像把圆圆看作了我感情的一个寄托,跟同事去KTV的时候喜欢她来接我,去鼋头渚看樱花的时候喜欢带她去泛舟,偶尔坐高铁经过扬州看到大运河上船只如梭的时候也会想起她。我曾经答应过她给她写一篇《长春》,却不想全部的文字都给她。如果我才十几岁,大可带着她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里随心所欲地疯跑,玩到昏天黑地,不去在意多余的感受,不去计较后果的得失,只追随那一霎那的心动,直到两个人玩累了,跑到湖边或者海边忽然停下,望着水面上的浮灯,觉得那灯光真美,感谢在这么美好的时刻有这么一个女孩站在你身边跟你一起分享美景。这是你们两个共同的记忆,即便后来你们没有走到一起,可那个时刻是不朽的。而对于现在,与其说感性挣扎在理性的范畴内,倒不如讲理性建筑了一座高墙,等到暧昧蔓延过来,却发现高墙内是一片荒凉。

有些话只是说说而已……比如我爱你……比如我等你。说“我爱你”需要巨大的勇气,有些人只适合惊鸿一瞥,算是人生过客,不是唯有抱紧的那个人,才能确知自己活着。

像写了很久的老剧本,像一直反复提起的故事剧情,像课间小纸条上对“懵懂”的勾勾画画,像再也不见却想说一句再见的倔强,事物都有结束的一个句点。三国游戏里,曹操有一匹马,名字叫“绝影”,快得连影子都追不上,可跑得再快也有最大数值,现实中的宛城事变里它也没能驮着曹操躲过张绣的刺杀,曹操也在那一战中失去了自己长子曹昂和近卫典韦。若是回到初始,曹操或许会松开拴住绝影的缰绳,带上曹昂一起奔逃,可就算绝影跑得过时光,也跑不过早已注定的命运。

之前的五一假期,曾和圆圆一起坐船去嵊泗,算作与她相遇过程中最“不计后果”的一场旅行。我们凌晨时刻出发,还没到沈家湾码头就听见潮声。我们看不见海,海在清晨还未消散的昏暗里,潮声只在天地之间回荡。

到了码头,坐上去往嵊泗的渡轮,选择了东海渔村作为下客点。刚下船的时候天空就飘了一点细雨,相机镜头在阴雨中像是浪潮中不断漂泊的小船,若影若现,是沧海中灰色的一点。

沿着左岸公路一直向前走,黄色的出租车出没在青山与大海中间,会城岳的灯塔和码头就在视野的另一侧,渔船路边的卷帘门都被涂成了彩虹色。

这时,时间还早,天光只是微微的在天空显露一角。我们在半山腰的一座亭子上避雨,吃凌晨出发便利店买的饭团和牛肉丸。等待雨停的时候,我想起叶海梦曾写的故事情节,在她的文字里总有这么一座靠海的小镇,它隐藏在山与海的中间,隔着悬崖峭壁就能听见满天的潮声。从半山腰望下去,小镇依山坐落着白底灰瓦的房屋,海滩上延伸着灰色的防浪堤。连通小镇与外界的只有一条电车隧道,春天它是碧绿的,像是半透明的翡翠,夏天则是深绿的,绿色浓郁得像是要从头顶滴落,秋天它是苍红色的,枫树和银杏大量落叶,轨道上铺满或红或黄的叶子,密到连枕木都看不见,冬天只剩下密密麻麻的枯枝环绕着轨道,像一件后现代的艺术品。

我没和圆圆说出这段话,那段短短的电车隧道此刻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像是说明我不安定的情绪。雨停了以后,阴云还未散开。我们在凉亭休憩片刻,又继续往山上走去,始建于五代十国时的灵音寺就坐落在我们的视线中。清朝时候,这里的香火一度旺盛,渡海来求福的人熙熙攘攘。假若智慧或悟性可以引领我们去找到救赎之路,难道所有的人都能够获得这样的智慧和悟性?我常以为是丑女造就了美人;愚昧造就了智者;懦夫衬照了英雄,更以为是众生度化了佛祖。

到达大悲山山顶,这就是嵊泗全岛的制高点了,此刻云层也消散了,我们站在山顶上吹着风。圆圆荷叶般的裙摆被山风吹得飞扬起来,她踩着鞋子贴着我站立,小腿笔直修长,就像一株新生不久的小树。此刻,朝阳如海潮般涌入她的视野,巨大的日轮已经脱离了海面,数千万吨海水在她脚下缓缓地荡漾,潮水在黑色的山崖下碎成白色的水花。风吹着数万公顷的森林,清晨的树林远看也像海,苍红色的大海,成千上万的树梢随风摇曳,组成层层叠叠的波涛。小城小镇沿着曲折的海岸线分布,我给她一一地讲那些小镇的名字,山崖下方就是会城岳,稍远处的是我们经过的会城码头、计划中要去的六井潭,那里有船可以到枸杞岛,在地图里,那里还有一座金平大桥,是连接青湖海滩和金平岛的地方,再远处的我就叫不出名字了。

我和她坐在山顶上看着被朝阳染红的海平面,渔船被一一粉刷成潮水的颜色,在金与红的浪潮里变成他们中的一员。现在放假时间,镇上的小学校已经人去楼空了,寂静的操场上空无一人。圆圆说这里该有一座摩天轮,像我之前跟她说过的那种。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曾跟她说起过“琴岛之眼”,也忘记了有没有和她讲过青岛的情人坝灯塔,那里晚上都会亮着粉红色的灯光,少年少女喜欢坐在那里听大海的潮水声。大海在黑夜是一片不可捉摸的黑暗,身边人却像新年焰火一样璀璨迷人。

来嵊泗的船上,我和她分享耳机听陶喆的《每一面都美》,这首歌还有粤语版本,古巨基唱的《爱美丽》,无论是“愿思念上游,轻浮你心头”还是“只恐一眼走漏,便会损失你一昼”,都好像让我想起和叶海梦去过的厦门。那是海上升起的一轮明月,披着彩色灯光的游船,在路灯下透着光亮的芭蕉树叶,半夜还亮着招牌的“老剧场咖啡馆”……“有些话只是说说而已……比如我爱你……比如我等你”。我握住她冻得微红的手掌,看向她的眼睛。清晨的光在她的眼睛里缓缓地褪去,天色越来越明亮,朝阳最后的光把天空中的云烧成火焰的颜色,在越来越浓郁的白昼里,她像小猫一样慢慢的爬向我。

距离只有一步之遥,她却爬了很久,我也停留了很久,仿若四季在身边经历,时间在缓缓倒退,她慢慢从陌生的一个人变成熟悉的一个人,鼻子习惯的香水味,头发划过鼻子轻微的触感。我张开双臂拥她入怀,像面对一位记忆中的老熟人。不再是之前的彷徨挣扎,眼睛中的女孩也张开了臂膀,我深深用手臂箍住她的后背,怀中的女孩微微颤抖,这时我才想起,叶海梦已离开我很久了。那些身体幽暗的河床,双眼谩藏的夕阳,灵魂多余的水果糖,是现实中多金的矿藏,是世间有你的地方,是我现在的虚妄。

从大悲山上下来的我们找了一家民宿补觉,一直睡到傍晚时分才醒来。黑夜时分的嵊泗换了另一种喧嚣,空气中都是蒸煮海鲜的香气。我们找了一家小馆子,点了几份小菜,喝着冰啤酒,听着大海从大陆吹来的风声。

圆圆讲起我原来给她讲过的一个故事,故事里也有一只小狐狸和一只小兔子。它们在另一座雪国中相遇,是川端康成文字延伸出的另一个世界。

“嗨,如果这是你最后一次见我,你会怎么办?”

小兔子拿出揣在兜中的双手,接过小狐狸递过的热茶,透过氤氲的热气问他。

小狐狸愣了一刻,大脑飞速旋转,用求生欲思考问题的答案,可越想思路越乱。这时,月台响起火车的鸣笛声,他顺着铁轨向远方望去,竟不由得想起与小兔子的初遇来。

这是一片围在山谷中的雪国,只有一站列车连接外面的世界。每到冬天,浩瀚的大雪都会覆盖铁轨,需要人专门清理。小狐狸就是除雪大队中的一员。

与小兔子相识也是在冬天的故事。小狐狸一如既往的穿上醒目的制服,拿着工具,行走在铁轨旁,认真清扫枕木中的积雪。这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不由得抬头发现沿着铁轨徒步走来的小兔子。

那一瞬间,他就不由得怔住,不是因为小兔子的美貌,而是她的行为。听前辈说,这片连接外面的铁轨绵延几百公里,中间还有一段很长的隧道,他不相信,有人能顺着铁轨走到这片雪国。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