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西府流沙91(1 / 2)

簡州,天山。

白天的風,夾帶沙子,除了冷,還乾,狠狠地折磨與其對抗的人。

神秀看著馬韁上滿是裂痕的手背,心中苦笑。此時彈‘碣石調幽蘭’韻味深沉的第一段,恐怕就能達到子美所推崇的‘宜半分枯澀,輒臻其不逞’......只是,我這樣的手,還真能彈琴嗎......

他忽然把手縮進袖中,抬頭一看,前面仍是熟悉的場景:-

黃沙,禿山,荊棘,烏雲......

沒有鵝卵石......

三日前,他和顧宗義,易無憂在一處廢棄石礦歇息飲馬,遇到一位名喚‘阿真’的男子。

解釋了一夜,阿真終於明白,他們三人不是來交替老叔,看礦的。阿真失望之餘,聽三人說他們趕路要去汲郡,心中便認定他們是老叔的家人,是來接走老叔的。於是翌日,便和他們一起離開。

臨走前,易無憂提議。

‘那個老人家,還是要入土為安。我們把他葬了吧?’

‘老叔留在這裡,阿真就不會走。阿真不走,我們就可能無法離開天山。’顧宗義婉轉反對。

‘可這裡沒有衣衾棺槨,老叔怎麼走?’易無憂眉頭一豎。

‘像阿真說的那樣,背著走。’顧宗義不理易無憂驚恐的表情,走出木屋,幫阿真收拾行囊,或者說,拔蘿蔔。

神秀嘆了一口氣,合掌道:‘阿彌陀佛。’

結果,五人一起上路。三人騎馬,一人徒步。阿真踏著大步,唱著歌,離開住了不知多久的礦場,背上有一個大牛皮袋子,裡面有水囊,蘿蔔,還有老叔。

神秀,顧宗義,易無憂懂用內力禦寒,仍不時哆嗦。阿真不知是天生體壯,還是多年習慣,雖衣衫單薄,卻絲毫不畏荒漠寒冬。風沙再大,仍能聽到他那怪腔怪調的歌聲。

‘阿真壯士!’神秀透過風沙,喊道:‘你把行囊放到我的馬上吧!’

阿真點點頭,把那個碩大的牛皮袋子交給神秀。但過了一會兒,身子不怎麼累了,又拿回來,如此反复。

阿真彷彿天賜。

神秀,顧宗義和易無憂在遇上他之前,對三人早已迷路之事,心照不宣。當時,三人身上的水和糧食皆竭,若沒有阿真,他們恐怕早因飢渴而死。還有,阿真居然認識到汲郡的路!

三人依靠阿真的帶路,以及他的蘿蔔,苦苦支撐,希望在水糧盡前,到達目的地。然而,地勢雖有漸漸往下的趨勢,且根據偶爾可見的星星方位,他們確實正往西行,不久應該走出天山高地。但顧家家人口中的鵝卵石灘頭,卻一直沒有出現。一路也沒有遇到城鎮,或其他行人。茫茫荒漠中,知道自己身處何處的,只有阿真。

又是陰天,此時應是午後。各人水囊的水所剩無幾。阿真瞟見路邊一株孤零零的白楊,連忙過去,掰開瘦弱的樹幹,從中取出存水。

樹幹流出的水,雖渾濁不堪,卻甘如飴糖!可惜每人只分到幾口。四人此時又渴又餓,準備找地方休息。正當眾人四顧,阿真突然發足,跑向一座山丘,邊跑邊喊:‘到了,鴨池到了!’

鴨池?神秀三人相視一眼,催馬也爬上沙丘。

來到頂端,正好積雲裂縫,餘輝破空,灰濛濛的平地上,登時流光四射!百步外一抹久違的綠色闖入眼眶!數株高大的銀白楊樹,迎風招展;蘆葦稀疏,半掩一池粼粼波光,生意盎然!

海市蜃樓?神秀暗自思索,卻見阿真已奔下山丘。易無憂大喊‘是湖!’,快馬跟隨,轉眼便超過阿真。顧宗義凝望片刻,也趕了過去。

阿真口中的‘鴨池’,不過一個周行二十步的水塘。但這荒漠的小小綠洲,足以令人欣喜若狂!

嘩啦嘩啦,阿真衝進水中,呼呼地吸了幾口水!

易無憂已許久不曾沐浴,忍住走入池中的衝動,也照樣潑水洗臉。然後坐在水邊,解下束髮,拿出篦子,把髮中的沙子塵垢梳走。這一下,舒暢不少。

顧宗義和神秀見易無憂在整理儀容,坐在遠處,暫不靠近水塘。

易無憂瞥見一旁的阿真,戲水弄得滿臉水珠,眼睛都睜不開,便喚他過來,浸濕自己的頭巾,為他擦臉,還有他那總是黑黑的雙手。阿真乖乖地坐在易無憂身邊,不時好奇地捻起一截她柔軟的長發,呆呆地看。

易無憂也不在意,繼續為他擦臉,一邊笑道:‘阿真,原來你不黑啊!’突然手一停,咦道:‘你臉上,這是什麼?’

只見阿真臉上的污垢褪去,鬢邊出現了幾個刺字。

刺字,乃黥刑。不過阿真臉上的字,彎彎扭扭,像蛇一樣,不似紫孝的字。

易無憂盯著眼前這張憨厚的臉孔,暗忖你,到底是什麼人?

梳理完畢,易無憂把心中疑慮告訴同伴,又道:‘難道他是徒隸之身?在礦場,是在服勞役?’

顧宗義略顯冷漠地道:‘這世上,還有人管他是誰嗎......’

神秀看著正在草叢中捉蟲玩耍的阿真,低聲道:‘都是可憐人......’

易無憂本就對阿真心生同情,見兩位同伴似乎不介意阿真的身份,便不再細想。

四人搭帳生火,準備在綠洲過夜,卻發現乾糧只剩最後一根蘿蔔。

看著阿真嘎吱嘎吱地啃著那根蘿蔔,神秀三人神情凝重。幾日前,易無憂曾跟阿真說,蘿蔔要省著吃,又試圖阻止阿真繼續吃的時候,一向溫順的後者,忽然大嚷‘我餓!’,竟向易無憂扇出一掌!若非易無憂躲得快,已被掀翻。

眾人十分訝異,倒不是因為阿真貪吃,而是知道,阿真識武!

此時又發現他臉上有刺青,更覺得他定是以武犯禁,身陷縲絏。可不知發生何種變故,心智受損,成了如今的模樣。

只見阿真把蘿蔔吃完,又一咕嚕地鑽進附近的草叢中。

神秀三人只得喝了幾口水,飢腸轆轆地準備休息。

這時,草叢中傳來阿真的大呼小叫,似乎在追趕什麼。不一會兒,便見他跑了回來,手中提著一團褐色。那團褐色,在空中不住地打滾兒,發出吱吱吱的聲音。

是老鼠?!還是一隻有常人拳頭大的肥老鼠!

阿真拎著老鼠的尾巴,咧著嘴笑,坐到火邊。在眾人訝異的眼光中,一手把老鼠按在地上,一手輕輕往它腦袋一拍,老鼠頓時沒了聲響。他徒手去皮拆骨,三五下便用枯枝把鼠肉支起,放到火上烤。一盞茶後,乾瘦的鼠肉,吝嗇地流下幾滴晶瑩的油脂,香味散開。

繼神秀的烤冰饃饃,易無憂第二次被食物震撼!

鼠肉不多,阿真也不貪心,扯下一小塊,把樹枝遞給易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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