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木兰花令(上)2(1 / 2)

鲜血溅射过来那一瞬,兰因惊叫了声,蓦地从噩梦里惊醒,猛地坐起了身,瞪大着眼睛,不住使手背用力抹擦着脸颊,直到皮肤都被蹭得发红,才怔怔停了下来——没见到血,只有冷汗和眼泪。

兰因愣了半晌,放下手,急促的喘息终于渐渐平复了下来。

他也这才感觉到冷。蓬莱自立春起,便停了给杂役弟子房的供炭。

被子内外都一片冰凉,兰因望了望窗外尚未拂晓的天色,又瑟缩着躺了回去,在黑暗里大睁着眼睛,静静听着同屋师兄的浅鼾,等待天光一点点亮起来。

不知过去多久,外头的院子里,响起了踏踏的走动声,伴随着絮絮的说话声,和哗啦啦的打水响。

兰因便也悄然翻身而起,摸黑穿戴好衣裳,下榻趿了鞋子,摸索着打开了门栓。

昨夜落下过一场春雨,使晨间的空气更加清爽。兰因反身阖上门扇,走到檐下水缸边,垫着脚够到了瓢,舀出勺水,简单洗漱过,便出了院落。

天这时才真正破晓。日徐徐升于东海潮中,在波光潋滟的怀抱里,蓬莱岛也正在自夜色中苏醒。

最先醒来的,应是仙山脚下、碧阙城中,数十万的凡夫俗子,他们仰仗仙宗谋生,世代替仙宗种采灵植、出卖劳力,使得蓬莱洲上琼田芝草,课计顷亩,如种稻状*。天方蒙蒙亮时,城中便已热闹起来,赶着上工的觅汉,早市买卖的百姓商贩,洒扫开张的茶坊酒家……人物之繁阜,不逊凡都帝城。

而每到此日升、月落之际,城中的数十万凡人都会不约而同暂放下手头之事,仰望向天空——因为只有在一天的这时候,那座永远屹立在碧阙城的上空,却时常隐于缥缈云海之间的“蓬莱仙山”,才会短暂地于朝霞照映里现出真容。

——或许只有亲眼朝见过那场景的瑰丽,才能切身感受到仙凡间的云泥之别。

而今日今时,碧阙城中的熙攘更胜往常,只因又到了二月十二“花朝节”,为祝神禧,每一年花朝,蓬莱仙宗的药修长老朝颐仙姑都会大办起“赏花夜宴”,为仙宗内、外门及记名弟子数千人供应花食、药膳——蓬莱向来以药、剑双道闻名于世,能得仙姑一馔,于平常修士而言,自会收益良多。

——因此每到二月十二,许多原本于九洲四海间云游的挂名弟子也都会返回蓬莱,这些人又往往携徒引伴而来,同行者即便是无缘进入仙宗,亦可在山脚碧阙城中尽情游赏一番。久而久之,城里便也形成了种种庆贺花朝的风俗。

这会儿,在城中千万凡人、修者的翘首以盼中,海日缓缓生于残夜,朝阳的光芒一下穿透了头顶终年不散的海雾和被引为周回阵法的层云,使虚空之中,现出了一座无尽高远的春山。

绿意葳蕤欲滴,花树流采胜霞,其间隐约能见金玉琉璃的宫殿、阙台楼阁的檐牙,听见些许鸟鸣、溪流之声,以及更为悠邈邃远的晨钟声,钟声反复回荡在山间,仿佛也在一下下叩着山脚那些等待者的心扉。

终于,那钟敲过了一百零一次,而红日也正好完整腾出了海平面,升到云间,众人就见,它所攀爬过的仙山山脚处,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一株散发着金光的参天大树。一阵风来,婆娑摇晃的巨木顷刻碎作了万千金、碧光点,变作两只巨形的大手,缓缓推开了其后那座白玉雕成的大门。

——蓬莱仙宗的山门打开了。

而那敞开的山门后,便是迢递而上的千万级石阶,蜿蜒盘旋出上山的路径,此时,这条山道上空荡荡的,只在半山腰间,站了个五六岁大的扫阶童子,穿着杂役弟子的岱赭色衣服,手持一柄与他差不多高的竹枝扫帚,正呆呆地傻看着他们。

——兰因属实呆住了,山门忽然间大开,有数不清的道士一下蜂拥着冲了上来,宗内不得随意御剑、飞行,这些人便比肩继踵地快步爬着阶梯,速度之快,几乎眨眼间便路过了兰因。

兰因只觉自己转瞬便被汹涌的人流和嗡嗡的交谈声淹没了。他从没见过这等阵仗,吓得白了脸,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差点便被身后的台阶绊倒。

一只枯瘦的手扶住了他。

兰因抬头,就见个须发皆白的老头,生得清癯,脊背直挺,手持麈尾,束混元髻,穿着件半新不旧的紫色道袍,不苟言笑。

兰因见他神态肃穆,下意识有点畏惧,站稳后便马上撤开了手,小声道:“谢谢道长。”

那老道没回应,只直直盯着他的脸,缓缓皱起了眉,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身后有人叫:“郁离子前辈!”

老道深深看了兰因一眼,这才回头,身形有意无意地遮挡着兰因,与来人招呼:“是逍遥子道友啊!来我蓬莱做客吗?真是荣幸,荣幸!”

他两人边寒暄,边拾阶而上,渐渐去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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