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木兰花令(下)3(2 / 2)

——宗主?!兰因猛地回眸,震惊地看向宣虞,宣虞仍笑吟吟的,抬手示意众人:“勿需多礼。”

待赏花夜宴结束,宣虞再回到自己半山腰间的居所时,已过夜半。他在宴间为哄朝颐消气,饮了不少酒,面上酒热直到现在仍未消退。

宣虞倚坐在案前,随意丢出袖中的画、笔,单手拄着额角,自斟了盏茶,垂眼慢慢地啜饮着。

门外,忽响起脚步声,接着是值夜婢子的通报:“宗主,郁长老求见。”

宣虞下意识蹙了眉,然而抬脸时,已换上吟吟的浅笑:“还不快请郁师叔!”

婢子恭敬应“是”,有老道旋即推门而入,朝宣虞执礼:“宗主。”

——正是白日里兰因在山道上碰见的那“郁离子”。

宣虞边斟了茶推向他,边笑道:“郁师叔来的巧,无虞恰沏好壶茶,用的也恰是您平素最喜欢的‘蓬山黛顶’,和今晨刚化的山雪,请师叔来尝尝。”

郁离子落座,举杯饮了一口,由衷叹息道:“还是这熟悉的味道啊!贫道这些年五洲游历,四海奔波,倒是有许久都未吃上过一口这样香醇的茶汤了。”

宣虞闻言笑道:“师叔内心既已厌倦了奔波,何不从此便安心留在宗门内呢?”

郁离子颔首道:“老道这次回来,一半确是因思念蓬莱景、物,却还有另一半原因,是因为听说,”他的目光落到那被宣虞丢在案上摊开的画卷,那朵淡黄的辛夷花上,顿了顿,才继续道:“——听说宗主带了辛夷的孩子回蓬莱。”

宣虞吹着茶沫,淡淡恩了声:“师叔今晚在宴上不是见到了吗?就是那孩子。”

郁离子一下转过目光,看向他,眼神锐利,说话也再无方才的迟疑:“宗主,贫道之所以深夜来求见,便是想向您讨教,您今夜为何一出关,便要公然带那孩子现身宴上呢?——您这样,只会让那些流言愈演愈烈,就算您不觉得难堪,但您毕竟是我蓬莱的一宗之主,这样损伤的,亦是我蓬莱的颜面!七年前辛夷叛门、淫奔的丑事,将会永无休止地被人提起!这会让师兄在九泉之下仍为之蒙羞!”

宣虞没说话,只自顾自地饮着茶。

郁离子见状,眉尖愈紧:“宗主,就算不考虑蓬莱的颜面,师兄的声名。但您有没有想过——这孩子的生父究竟是谁?”

见宣虞啜茶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郁离子咄咄紧逼道:“辛夷当年突然毫无预兆地逃婚,背叛自小培养她的蓬莱,转投万魔宫,成为魔修,固然有她天性□□的缘故,却也少不了受那奸夫的蛊惑——所以当年带走她的人究竟是谁?若当真是那昆仑的叛徒凤栖梧,宗主,仙盟便是在那孩子的面前逼死了他的父母!他亲眼见到这一幕,如何不会怀恨在心?宗主顾念旧情,又怜悯弱小,可斩草却不除根,必遗无穷后患,您焉知这孩子不会在未来羽翼丰满之时,对蓬莱、对您恩将仇报?请宗主莫要妇人之仁啊!”

郁离子走后,茶烟依旧袅袅。宣虞靠在榻上,支颐把玩着茶盏,忽而,嘴角挑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烛花蓦地噼啪一声爆开,打断了他的思绪。宣虞抬头望向窗外——不知何时开始,山中落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山雨打在花、叶上,窸窸窣窣地响着。

隔着窗纸,兰因也在听着这夜雨声,而久久不能入眠。即便已经过去了一整晚,他仍还处在那巨大的震撼里——他竟被蓬莱仙宗的宗主带到了赏花夜宴上,还在所有弟子、宾客的注目下,坐到了主位!

兰因已经记不清这整晚的具体细节,那些吃进嘴里的药馔的味道,他全程都晕乎乎的,像是堕在梦里,直到回到杂役弟子房,躺回自己的被褥,梦才像忽然醒了过来,而多出了一点真切的欢喜。

兰因只觉心里燥燥的,难耐地翻动着身子,同屋的师兄被他弄出来的响动吵醒,嘀嘀咕咕地骂着:“看把他激动的,以为自己吃顿饭的工夫,就飞上凤凰枝了呢!呸!还不是转眼又回到这狗窝里来了!”

兰因身体僵住,不敢再乱动了。就这样听着雨声,不知不觉,意识终于变得模糊了,反复在两个场景的梦里周转。

一会儿,他梦见自己仍跪在泥泞的雨地中,全身湿透,忽冷忽热,浑浑噩噩,眼前一片模糊,这时,一个缥缈的声音穿过雨幕,传进他的耳际:“抬起脸来。”兰因循那声音抬头,雨水泼一样浇在他的脸上,他尽力地睁大眼,就见自那翟车中,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微微拨开了珠帘,兰因还想看得更清楚些,可梧叔喷过来的血很快糊满了他的脸,梦里的兰因同现实一样,受惊过度,晕了过去。

但这次稍有不同的是,这场梦并没有结束在这里,血淋淋的场景忽地变幻,他又恍惚置身在了蓬莱后山的那片辛夷花林里,宣虞牵着他的手,垂眸朝他浅浅微笑,兰因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影子上,像是踩在了云里。

——这是一个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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