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名王(2 / 2)

吴老泉就跟自己也得南雷先生敬了一杯般,也跟着乐呵呵喝了一杯。

正说话间,就听一阵暴雨般的蹄声由远而近,却突然在门前一齐止息,显得骑士马技了得,鲁三赶紧跑出去把院门打开,就见四个白衣人牵着四匹骏马慢慢踱进院来。如今已是申牌时分,又阴天有风,院子里本来颇为昏暗,可这四人走进来,院子都亮了一些,当然,那都是因为头一个人。

这人牵马进了院子,就像院子里突然点了灯一般,这当然不是因为那一身箭袖高挽的白色劲装,那衣服虽然干净却微微有些旧了;也不是因为那赶了长路却一尘不染的靴子,那鞋样式未免有些老了;亦非牵着的白马和银鞍,虽然它们亚赛霜雪般闪亮;也不是鞍桥洞里插着的亮银色小马鞭,即便鞭柄是玉的;而是缘于那牵马的手,还有从手往上看的那张玉面,就像是能工巧匠用同一块和田羊脂白玉雕刻出来的;还缘于那玉面上如同两点黑漆般的眸子,那目光往谁脸上一滚,谁都觉得让秋夜月光劈面照了一下,说不出的舒服愉快,可若下一眼再扫过来,却又像冬日阳光一样暖洋洋了;更缘于她那种十足青春健康茁壮的精神面貌,在这离乱颠沛改朝换代的末日般岁月里,这种精神可不多见了。

此人分明是个绝色美女,却一身男装结束。她后面三位骑士也都白衣胜雪,前二位是劲装大氅,肋下佩剑,标枪般挺直的腰板,英俊冷漠的面容,后一位一身宽大的白袍,低眉垂眼,看不清长相。

鲁三手忙脚乱地拴马,那少女却自顾自走进厅中,那俩劲装青年紧紧跟随着,那白袍人却袖手站在马棚前,似乎马比人好看。

店伙们忙着收拾桌子,屋里又要点灯了,忙了一气,那女子和两个劲装男子已经居中落座,恰好就在黄宗羲一桌的旁边,那女子的一双剪水双瞳,也多落在那桌之上。

宽袍男子在院中站了会儿,刚要回身进屋,就听门口一阵马嘶,接着一辆乌黑色篷子的马车就停在了门口,赶车的是条大汉,一晃之下看不清面目,这等天气却衣衫单薄,衣襟敞开的胸口像是铁打的一般。车帘一挑,下来两个人,前头是一个佛青色袍子到脚面的人,大帽燕尾,肋下佩刀,四肢修长,甚是高挺清瘦,鹤般体态;后面是一个儒生打扮之人,身材瘦小但挺拔,头戴儒生巾。二人都脸罩青纱,走进厅中,找了清静的一角坐下。众人还待多看两眼,却都被后面那车夫吸引了,只见他头戴一顶自来旧窄沿毡帽,洒着不长的一绺凤尾线红穗子,一身黑衣,甚是肥大,粗布织就,用一条青布搭膊扎住腰身,脚下趿着一双洒鞋,衣履甚是单薄,胸口敞开,肤色黝黑,恰似镔铁,虎背熊腰,乱发横眉,英气逼人,他看来也就二十多岁,自顾自从马车上取下一个木鞘,随手放下,就在院中坐地。

此人处处随随便便,只帽子上的红穗子鲜艳夺目,干净整齐。

那白袍男子这下不急着进屋了,负手转身看这大汉,大汉也抬头看他,见面前这人年纪比自己要轻上几岁,宽大白袍未束腰带,头戴白色儒生公子巾,后垂鸢尾红穗子,腰悬佩剑,目若寒星,鬓似刀裁,看装束仪态都文质彬彬,可当眼皮垂下双眼微眯之际,目光闪动间就似有把钢刀刺出。

此人处处精精细细,可脑后的红穗子却褪色的厉害,似该更换了。

二人目光在院中相遇,竟像有形有质的两把兵刃在空中相交,隐隐有火星迸溅一般。

厅中人看去,只见二人年龄都不到三十,风华正茂,一个白袍一个黑衣,一站一坐,一个负手一个支颐,都是彪躯英挺,煞是好看。

懂点行的人却看出,在渐渐入暮的天光里,在北方树木凋敝的疏阔院落里,这二人虽然只是随便一站一坐,却一个如白龙向天,一个如黑虎踞地。

刘五爷本来想去拜见一下黄宗羲,可看到这些人之后,却觉得口干舌燥,屁股发沉,赶紧喝了口酒,连酒凉了都没感觉到,他哪里知道,院中这二人年纪虽轻,却惊才羡艳,早已名动天下震烁公卿,乃不世出之人物。

不知谁轻叹了一声:“下雪了!”

只见几点雪花似柳絮似洒盐似纸屑似梨花,突然出现在已黑的院落上面的天空里,黑的白的各偏一色,按理说应格格不入,格外醒目,但看上去却似黑白融为了一体,恰似院中这黑衣白袍。

忽听砰的一声,大家忙把目光转回厅中,只见那男装白衣少女正拍着桌子,一迭声让酒保打酒上来,看她学着男子的粗豪做派,大家不觉好笑。

鲁三弄完马回来问菜,白衣少女开口就是一大套:“随便吃点儿吧,你听着:吴一山炒豆腐、田雁门走炸鸡、江郑堂十样猪头、江南溪拌鲟鳇、施胖子梨丝炒肉、张四回子全羊、汪银山没骨鱼、管大骨董汤、鲃鱼糊涂、孔讱庵螃蟹面、文思和尚豆腐、小山和尚马鞍乔。做得好本姑娘有赏。”

鲁三张大了嘴答不上话,还是王掌柜过来解围,说不知您是哪本书上看的名菜,小店是一样没有,我们挑好的给您上吧。少女点头作罢。

随着酒保忙上忙下,外来客都纹风不动,继续添茶上菜打酒,而村中闲人即便再爱看热闹的,也都走光了,当地人只有刘五爷还在,他干脆又让鲁三热酒换菜,倒要把这自己一生中最传奇的一天看到底。今早出门喝茶时,他又何曾想到,竟泡到了堪堪点灯时分,而更隐隐预感到,好戏才刚刚开始。

的确,光那少女就有的看了,只见她先倒了杯烧刀子,结果喝了一口就蹙起眉头,四顾看了一圈,眉头挑了挑,旁边一个白衣劲装男子又招呼伙计热绍酒上来,这次那少女喝得眉开眼笑了,至于菜嘛,她先是皱眉看了看,后来似乎暗下决心,右手一伸,抄起一条鸭腿,在面前比划了半天,也没有下嘴,看得刘五爷都想替她啃一口了。

另一个劲装男子笑着给她布了几筷子细菜,她撅着嘴却看也不看,干脆一口往鸭腿上咬去,按理说啃鸭腿的吃相决不会好看,但她却是个例外。

厅中闹闹哄哄的,单元丰朝吴老泉打了个眼色,吴老泉心领神会,站起来高声说:“兄弟们都吃饱了吧,快快去后面店房打个盹,三更天我们出……”他话音未落,变化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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