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南干大渠晚空 (四)幕天席地102(2 / 2)

王眉娥向他清瘦不高、渐渐下沉的身影,投去敬佩的一瞥。

她又向稍远处那高大挺拔推车的红绿背影,担心地看了一眼。心里埋怨,你自己挑了大半天担子,又抢着去推车!唉,哪怕铁打的身体,也恐怕吃不消啊!

又一想,就算担心,也该是人家林茜草担呀!虽然,人家两个最近可能有些小摩擦,也轮不到你操这份心!对啦,今晚吃完饭休息时,让林茜草劝劝他别那么拼命,留着点体力,这才第一天呢!

她摇头笑笑,满面春风地,挑着自己的两只空筐子,迈着轻快的步子,朝渠下走去。

天完全黑了,也就到了吃晚饭、下班的时候,青年们累得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似的,关节格格直响。一个个忍着腰酸腿疼,挪动着沉重的的步子,朝露营地的红柳棚伙房走去。

吃过简单的晚餐,猪油炒金灿灿的老葫芦瓜、黄灿灿的包谷馍馍,大伙儿几乎都躺进自己的蚊帐里,累摊在自己赛钢丝的野麻床上。

只有包括詹老板在内的三个老职工是真正的露营,就睡在露天的沙枣树林里,他们没有带蚊帐。上海青年们清一色的新蚊帐,是刚到三棵树不久,场部统一发的。

老党员萧长元的旧蚊帐,是在广州当地勤兵时,部队发的。

其实,白天中午还有十来度,干活时还热得汗流浃背,晚上的南干大渠工地只有五六度,半夜甚至只有一两度,冷嗖嗖的,虽然离立冬还有几天,却有冬天的味道了。这一顶顶散布在工地周围的蚊帐,只能起到保护自己换衣服、独处的便利,保暖作用不大。

一百多公里的南干大渠工地上,夜幕下,燃起一堆堆熊熊篝火,像成千上万颗明珠撒在大地上。

张连长往三堆篝火里添着一根根红柳枯枝,田指导员端着一盆盆热水送到各蚊帐前,给青年们烫脚。陆布谷则挨个女同志蚊帐,帮几个上海女青年用烧红的针尖,挑手掌、肩头的血泡,抹碘酒。

康庄由于干得太猛,整个左手掌的掌心处打了一个蚕豆大的血泡,掌心皮肉全部分离了,透过皮肤,里面紫红色的血水清晰可见,让人见了觉得揪心。血泡很快就破了,露出鲜红的嫩肉,疼得脸色惨白,冷汗涟涟,但他一声也不吭,因为,几乎工地上人人如此。

青年们原本细腻白嫩的手,经铁锹、坎土曼把子一磨练,加上太阳晒,碱土蜇,硬是活生生地像被揭了三层皮似的。

王眉娥右肩上一颗蚕豆大的血泡压破了,又在左肩上磨出了一颗新的血泡,一百多斤的担子压在肩上,一阵阵揪心的疼,双脚在七米长六十度的斜坡上攀登,双腿不住地打颤。夜里睡在床上,伸不开腿,麻木肿胀,难以入眠。

她虽然又累又困,可是,手上、肩上的血泡处疼得钻心,虽然,八个馍馍帮她挑了泡,上了碘酒消毒,可是,那疼痛似乎更厉害了。她的两条腿,小腿肚子又麻又肿,简直不像是自己的腿。手掌、肩头、腿肚撕心裂肺的疼,折磨得她在野麻床上辗转翻滚,不晓得过了多久,眼皮才迷迷糊糊起来。

月牙的清辉漏进一座座薄纱蚊帐里,蚊帐在夜风里一鼓一鼓的,一阵阵寒气迎面袭来。沙枣林两边的蚊帐,是男同志们的;中间的,是女同志们的。

幸亏听了指导员的话,她不仅带来了铺盖,还把毛衣、棉衣棉裤哈马斯也卷在被窝里带来了。她现在是短裤汗衫,直接套棉衣棉裤,再蜷缩在被窝里,才勉强不觉得冷。

白天几乎汗湿完的白衬衫、单裤,洗都没洗,直接挂在不远处的两根沙枣刺桠上晾晒。她并不担心自己的衣裤会丢丢失,好些男同志、女同志哈马斯是这么晾晒自己衣裤的。工地上,比不得在连队,吃饭、喝水、刷牙、泡脚的水,是高司务长和周薄毅轮流赶毛驴车去三公里外的十五连水井拉回来的,别说洗衣服了。

林茜草只带了铺盖卷,没带棉衣裤,也没带毛衣。一吃完晚饭,林茜草就问她借了那件八成新的翠绿毛衣,她自己带到塔里木,还一次也没穿过。见她有些犹豫,林茜草说,只借穿一夜,明早就还给她。她忍着心疼,借给她了。

刚才,她躺在蚊帐里柔软的野麻床上犁地时,瞥见肩挂步枪的张克豪弯腰站在林茜草蚊帐前,悄声说什么。

没一分钟,就听林茜草恶狠狠地小声嚷道:“不要不要,汗臭哄哄的,还好意思拿出来!走走,好容易睡着,被你吵醒了!不是早三令五申过,叫你离我远点呀!滚!”“啪嗒”一声,像是衣物落地的声音。

“小草,那你好好休息,明早多睡会儿,我帮你打早饭!”

“你烦不烦?有完没完?!菜包子早说好,帮我带早饭了!再不走,我大声了!”

“别别别,小草,你睡吧,我放哨去了!”蚊帐外的张克豪“嘿嘿”讪笑几声,弯腰拾起东西,向左右两个静悄悄的蚊帐望了望,蹑手蹑脚,背着枪,黑色挺拔的背影,远去了。

她左隔壁蚊帐里的林茜草,右隔壁蚊帐里的黑非洲,躺下不久,就传来了细若游丝的呼噜声,和老牛叫似的呼噜声。

她,彻底睡不着了。但,手掌、肩上、腿肚子的疼,倒像是忘了。

贱骨头!骨头轻!她在心里气哼哼地骂他。真真的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那么多女同志暗地里、梦里不知道多少次幻想、梦见他能对自己正眼看一眼、阳光灿烂地笑一下,唉,这些画面,哈马斯都只能在梦里实现。偏偏,他呢,在林茜草那里,就像老鼠见了猫!

她不明白,一个那样聪明能干的小伙子,怎会被一个女的搞得五迷三道、没有尊严?林茜草再漂亮,比起王蔷西施,还是要差些嘛!没出息!要是林茜草敢那样对自己,自己早拍屁股,跑了!可他,还照样屁颠屁颠的!

可又一想,自己不该骂他!想想他一贯对同志们是多么好,多么诚恳啊!劳动时,不管男同志女同志,他能帮一把的,总是热情帮!

她的眼皮沉重起来,筐子扁担在半空旋转,腰上的有力大手,飞翔的红绿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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