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隆冬 （三）雪仙影116（2 / 2）

最好看的，莫过于黑非洲、叽嘎她们几个堆的那个雪人。她们捡来个破草帽戴在雪人头上，将两块灰黑色土坷垃当它的眼睛，怀里还抱着一把紫红色的红柳枝扫把；最可笑的是，半根冻得梆硬的的胡萝卜做了它通红的蒜头似的愚兮兮鼻子。她们围着雪人，孩子般地跳呀，笑呀，唱呀，从来没这么开心过。这，是她们在塔里木见到的第一场大雪。

小伙子们，更坏。凡是能往上插的，都出现在雪人身上，什么扫把头啦，铁锹啦，沙枣刺啦，干红柳枝啦，甚至破胶鞋底啦！

“唉，我们现在要是有照相机就好了！”有人美中不足叹道。

“简文教不是有照相机吗？”

“听说早没胶卷了！”

“唉，别说钱贵，就是有钱，买个胶卷，还得去阿克苏！”

“是啊，去趟阿克苏不容易啊！一个礼拜，就一趟回口里探亲的班车！找便车，也不容易！”

“要照相机干嘛？不照相，不照样玩得美滋滋、玩得痛快嘛！看着，再不躲开，阿拉雪包子、雪汤团、雪丸子，可百发百中飞来了！”

“别吹啥百发百中了！看看到底哪个是百步穿杨的神枪手？看看我的雪抄手、雪球、雪糍粑的威力，天女散花、从天而降啰！”

顿时，几个天南地北的小伙子，操着不同的乡音，在雪地上混战成一团，一个个雪蛋、雪团在互相的碰撞中，跌在地上，爆炸飞溅，散成团团、片片、阵阵的雪粉、雪雾、雪风。

地上，旋即铺上了厚厚的雪毯了，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别提多美了。更有那一树树灰褐色的枯沙枣树，也变魔术似的，很快变成一树树银色树挂，冰雕玉琢，千姿百态。

王眉娥，快乐、兴奋得要流泪了。她伸着双手，去接这些圣洁、翩若玉蝶的小仙子们，可一触手心，它们便化为一滴滴晶莹的清水珠了。

她，低头看看自己脖颈里这条鲜红的毛绒绒的拉毛围巾，上个礼拜天才在场部百货商店买的新围巾，拉起一角，在冻得通红的脸上贴了贴。

她望着灰茫茫的长空，打开这鲜红的拉毛长围巾，拉起一角，轻轻跳起，跳起，向前，向上，跳起！去迎接那些从天上下凡的小仙子，可爱的小精灵们。

哈，接上了，接上了！多漂亮的小东西们呀！有六瓣的，有五角星的！一只只翩翩飞舞的白蝴蝶，轻落在火红的围巾上。雪白鲜红，煞是好看。

王眉娥觉得自己正置身于一片飞扬漫舞的白棉白蝶白云白雾白梅中，飘飘欲仙，要升空了…

不远处，正在堆“天山”的白伍德，住了手，怔怔地，望着那漫天雪花里的盈盈身姿，鲜红围巾！

他身后正挥舞坎土曼，把撒漏在地上的一小堆粪肥往独轮车上装的张克豪，也直起身，愣愣地，注视着那个轻盈起舞般跳跃、草绿色袄裤也掩不住修长丽影的上海丫头。她，正展开红围巾一角，迎接那天上飞舞飘落的一朵朵、一片片、一瓣瓣白色小仙子小精灵！那个扯红围巾侧接雪花的飘舞仙影，使他的坎土曼停在了半空。

他身边的长脚，看了他一眼，放下手里的铁锹，从棉衣左口袋里摸出半张烟盒纸，从右口袋里掏出小半截铅笔头，看一眼那雪中轻舞的倩影，把右手在嘴边哈哈气，在烟纸上“唰唰”地，奋笔疾书几下。

刘竹影冲她接雪花的背影，摇了摇头。

这些上海人，个个是疯子！这雪，有啥子看头？也不能吃！冷冰冰的，不香又不甜！不能当糖吃，也不能当盐吃，有啥子用？积个肥又累又臭半天了，手脚都快冻麻了，还有那份兴头！自己家乡，竹子现在都还是青的呢！那个嘴巴最臭的叽嘎，早参加打雪仗又蹦又跳去了！一个嘛，吃饱撑了在那里接不中用的劳什子！

看来，架子车，得自己拉回去，放进库房了。她现在，恨不得腋下立马生出一双翅膀，飞到自家床上，仰八叉！

“咯吱咯吱——”刘竹影低头避着迎面飞来的一团团白雾似的雪花雪片，弓身拉着空架子车，缓缓走在厚厚的雪毯上。她，显得更矮、更瘦小了。

啊，漫天的银花玉蝶呀！眨眼，给人间披上了一领美丽可爱缥缈轻飘的白纱。

漫天的柳絮盐花，旋即盖住了刘竹影的脚印，和两道歪歪扭扭的车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