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乾坤夜 (一)春草尖上的红字168(2 / 2)

几滴清泪落在她亮晶晶、泪汪汪的眼眉上,落在她如花的笑靥里,落在她旋舞的两条长辫梢上…

“美得来!塔里木五月的天空!”王眉娥从绿油油的棉田地畔直起腰,深深吸了口新鲜空气,舒展一下双臂,望着透明如水的蓝天上悠悠荡荡着几团雪白棉花山般的云彩,不由赞叹道。她脚边的一个红柳筐子里,是半筐嫩绿的苦苦草。

“日子过得好快啊!眉眉,去年五月,1965年的五月,我还在帮你抓羊子;今年五月,1966年的五月,你竟然已经当我老婆四个多月啦!是你肚子里也许是我儿子,也许是我丫头两个多月的娘啦!走,阿拉去前面的沙枣林子里逛逛!”张克豪说着,左臂搂上了她依然苗条秀丽的腰肢。

“逛逛?苦苦草就打了这几把,够阿拉凉棚里那个宝贝小花吃几顿?不是你懒,人家八个馍馍家的母鸡抱窝,上个月孵了一群小鸡,好心送咱们的3只小鸡娃,能现在就活了一只?!”

“懒?这世界上如果只有一个勤快人,那也就是你老头子我啦!”他突然叫道,“咦,眉眉,我现在才发现,你左眼皮上好像有条红线,咋搞的?疼吗?”

“你才发现,和你同床共枕都快一年了,啥眼神?!我左眼皮里的这条红线,其实是个小伤疤!”她笑嗔,“不过,已经不疼了,一点都不疼了。因为,已经过去好多年了!”

“好多年了?瞧我这眼神!”

“嗯,那是我一岁多时,爸爸在银行工作,妈妈不工作,邻居们经常叫我妈妈去搓麻将,我姆妈不好意思推脱,也就经常去邻居家搓麻。那时,家中有个佣人叫阿青,是个年青姑娘,在我妈妈搓麻时,经常和男朋友幽会。幽会时,不好好地看好我这个才一岁多的小孩。

一天,刚学会走路的我,沿着床沿慢慢地走着,走到房门口门槛旁,外面是我家的厨房。那地方正好放着一只还有锡箔灰的废铁锅,我沿着房门想跨出门槛出去,一不小心摔跤了,我整个撞倒在铁锅上!那时,正在热恋中的阿青,听到我的哭声马上反应过来。一看我的样子,她吓了一跳,马上把我抱起来,偷偷地帮我擦去眼旁的血,看看什么地方碰坏了?

那次还好,只是我的左眼皮,双眼皮的左角被铁锅的边缘划了一条杠,有点血没大碍。这条红线般的印记,一直到现在,还能隐隐约约看到,不注意是看不到的。因为,印记在双眼皮的左角里。你现在才发现这条红线,说明,你以前根本没认真仔细地看过我!说明,你根本不重视我!”她说到最后,有些忿忿不平。

“冤枉啊冤枉啊!天地良心,老天爷老天奶啊,我哪里敢不重视你?!你自己不是说,是在双眼皮里,是隐隐约约的?!不仔细,就看不到!难不成为着我能看清楚点,竟巴望当初那个小保姆,把你摔得狠点?”

“我这条眼皮上的红线,自然是隐隐约约的,看不清!哪里像你胸口上的那个红字母,清楚得来!摸上去,还扎手!当然不用心,是看不到的!”

“咳,王小二,这辈子,我胸口上的那个字母,你是过不了那个槛了!那天晚上,我提着菜刀、剪刀要把它刮掉、剜掉,你偏死拦着不让!后来,你不止一次,提起它。每提一次,你生气一次。你叫我咋办?走,咱们回家!我今天说什么,也要用刀、用剪刀把它刮掉,不碍你的眼!长痛不如短痛,一刀剜掉它,虽然血淋淋的,但,一劳永逸地解决你的这颗眼中钉肉中刺!”

“算了算了,张小三,别说了,想想血淋哒滴血刺拉红的,蛮瘆人的!咳,别,别走,咱们的苦苦草还没打够呢!”她面带愧色道,“对不起,是我不好,那夜,我就对你下过决心,不再提起。今天,笃定绝对是最后一次,真正的最后一次!这回,我绝对笃定说到做到!走,阿拉去前面那块棉花地边打苦苦草去,我看那里的草特别高,特别茂盛!”

“眉眉,谢谢你,我很后悔自己当初的鲁莽!如果,老天,再让我选择一次,我绝不会再做那样的傻事!我就算把那坨肉剜掉,胸口上也不可能不留下一点痕迹了。那是,烙在我身上心尖伤痛的永远印记——”他眼里闪现出少有的悲戚。

“小坏蛋,哦不,大好蛋,不用难过,时间和我,一起努力,一定会慢慢把你心里的隐痛,连根拔除!”她抬起右手抚摸着他棱角分明英俊的脸,深情说道。

她的脸,却侧向右前方棉田地角一小片绿苍苍的苦苦草。那一棵棵鲜绿的小草们,正骄傲地把自己一朵朵鲜黄的铜钱大的小花瓣,高高举过头顶,在春风里不时荡漾起层层嫩黄的此起彼伏的波浪,与一旁嫩绿棉苗构成更壮阔的绿海绿浪,一细一宽,一黄一绿,两道长波浪,翻卷着涌向万里无云的浅蓝色天边。

那春草尖上星星点点的小黄花,在春风里快乐地点头唱歌,在春风里快乐地跳舞摇摆。

她的心,却隐隐作痛。

那星星点点的小黄花头上,似乎顶着一个个细细的月牙或镰刀形五分硬币大小的拼音字母C,那一个个细细的红红的C字在风中向她张扬地,招着手。

她的心,痉挛起来。

那一个个细细的红红的、凸起在他见不着阳光雪白胸口、摸起来有点塞拉拉硌手的C字,从春草上,从春草尖滚落跌落,跳到她眼前。

那是,在她的新婚夜,突然闯进她眼里的——红字。

这红字,曾令她,痛不欲生。

她的思绪,跟着落地的红字,不由,跳到一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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