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尝新 (三)包谷田上的钟声178(1 / 2)

(三)包谷田上的钟声

脸眉浮着沙土的长脚喝定羊群,扔下羊鞭和尿素袋,在王眉娥身边的包谷堆旁坐下,望着她笑道:“看看你们这些女同志,一个个打扮得活像巴基斯坦人!”

“还不是怕蚊虫小咬叮得又疼又痒呀!侬哪能晓得是我?我刚才又没转过脸来?”

“侬额辫子。”

“辫子?”她下意识伸手到脖子后摸了摸,不解地,“有长辫子额女同志,多来兮!”

“可辫稍上有黑绸蝴蝶结额,只有一个。”

“真细心呀!”她笑了,“今天,哪能是侬出来放羊?”

“还不是阿拉那个吱哩哇啦日哭夜哭的小囡囡!四个多月了,还离不开伊姆妈!”

“到底还是侬在羊圈上自在点,小雁翎幸福点!林茜草的囡囡、黑非洲的儿子哈马斯是56天产假一过,就扔屋里厢,用被子枕头围挡着了,醒了哭,哭累了睡。虽然,伊拉上下午各有一次半小时喂奶时间,到底赶得慌哦!”

“那倒是。虽然,跟在羊屁股后面,吸着呛人满面额灰土烟尘,我还是蛮享受放羊这种到处游荡自在额劳动!侬呢,过得哪能?我看侬,好像比结婚前丰满一些了。”他微笑着,侧身注视着她白里透红的清丽脸庞。他的脸红黑了点,下巴短胡子拉碴。

“唔,还好。侬呢?听说侬已经不恰大肉了?真额?去年五月剪羊毛那次,还有小雁翎满月阿拉去看伊那次,在侬屋里厢,当着古丽面,没好意思问这个。侬,真额一点点大油大肉,哈马斯不恰了?!”

“真额。”

“侬呀,本来见了大肉,命都没有!现在,竟然不恰大肉,啧啧!那,干啥不恰?古丽伊不让恰?”

“不是,伊没不让恰。伊勿恰,我要尊重伊啊!”

“伊不恰,侬可以恰呀!两人饭,分开烧!”

“两人一口锅里恰饭,哪怕锅子汏得再干净,能保证锅里厢没猪油星星、猪油味?再讲,分开烧,一天两天可以,时间长了,啥林不嫌麻烦?”他很认真。

“侬啊,还是老调重弹!现在,我只问一句,侬要讲老实话呀!侬,侬结婚一年多来,后悔过哇?有没有后悔过因为结婚,而恰不了大肉?”她盯着他的眼睛,笑道,“要讲心里话哦,有没有一丝丝后悔?”

“不是讲后悔!格么讲哇,刚结婚时,一闻到开水里、碗筷上额羊膻味,心里就要呕、胃里就泛酸水!有时候,脑瓜里就冒出,自噶要不要偷偷出去恰点大油大肉?可是,一想到叫古丽晓得了,会难过难受,自噶就强忍住了。我宁愿自噶难过难受,也不愿古丽难过难受。婚后第三个月,哈哈,我见了羊肉羊油,也心欢喜啦!而且,古丽生娃娃前三个月道现在,七个多月了,羊子基本上哈马斯是我在放。现在,我连空气中浮动的羊膻味、羊粪蛋味,哈马斯感到很亲切呢!”他爽快道,细眯的眼睛里全是笑意。

“哈哈,侬是真难得!古丽听了,笃定感动得来、幸福得来!人家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看侬呀,见了爱情,本性移得嘎快!”她大笑,随即指指他脚下的尿素袋,好奇道,“侬格破袋子里厢装了啥宝贝呀?”

“嗨,一堆烂纸片呗!啥辰光想起,我啥辰光就鬼画符涂几笔!”他指指右耳朵夹的那小截铅笔,随又神秘一笑,“还有啊,我晓得你们今天在十一号条田掰包谷,就给侬捎来了。古丽本来今中午就让我给侬送去!侬晓得,三号羊圈离连队还有点路,一直没机会。”他探手在袋子里翻腾一阵,拿出一个鼓鼓的报纸包的东西,还渗着血水,送到她手上。

顿时,一股膻风扑鼻而来,她皱了一下鼻子,笑道:“啥好东西呀?沉甸甸的,怕有个一两公斤。”

“打开看看嘛!”

等层层打开报纸,她惊喜得叫起来:“啊呀,羊肚、羊心、羊肠、羊肝、羊肺、羊蹄子!阿拉好恰几天炖羊杂碎了!放上盐巴、酱油、葱花、生姜、花椒,啊呀呀,味道不要鲜得来!谢谢侬谢谢侬,侬回家代我谢谢古丽!不过,要在两年前,侬送我格东西,一闻格膻味,我逃还来不及!现在呀,见了格荤腥,真比爷娘还亲!你们三号羊圈又杀羊了?哪能阿拉在连队食堂连点羊膻味,哈马斯没闻到?”

“嘿嘿,你们算哪路神仙?还想闻到羊膻味?前天中午,伙房的铜板来通知,说是从场部来了几个口里啥人,叫宰两只羊招待。哈哈,伊那恰肉,阿拉喝汤。侬格报纸包,不能叫人家看见啊!侬和哈萨克,到时候可得关起门来恰呀!”长脚轻声笑道。

“哦,是阿拉沾光了!下班后,再取出来。”她赶忙将羊杂碎重新包好,埋在包谷堆的边上,用一根红柳枝做了记号,“怪不得,我昨天傍晚下班路过俱乐部时,瞥见过三个二十多岁陌生青年,两男一女,在连队办公室和指导员、连长他们好像在开啥会!天很晚了,马灯还亮着,神秘兮兮,不晓得是住啥额?听张克豪讲,今天一早指导员、简新国就同伊拉,一道去场部了。

呀,真难得,啥辰光也丢不了画画!去年五月剪羊毛时,在侬堂屋里厢看到满墙壁哈马斯是一张张大大小小额钢笔画、蜡笔画、铅笔画!我真想不通,不就是沙包、土房子、红柳、羊群?生活中有啥题材,可以让侬格样一直画、天天画、还不重样?”她双手抱膝,微笑侧望着他。

“只要侬留心,生活中处处、时时、点点,哈马斯是题材。比如,侬看,眼前不正是一幅画:蓝天、黑鸦、金黄包谷堆上头缠白纱微笑的少女?画名就叫:包谷田里的白纱少女。”他笑着,迅速在膝盖上摆好纸笔,“嚓嚓”几下,一幅白描出来了!

“老太婆了,还少女、少女的!”她笑着推了他一下。

“老太婆?夸张得来!我眼里,你和结婚前,没任何区别!哦,对对对,现在,该叫少妇啦!”他打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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