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上海青年进疆 (十) 同春(2 / 2)

他们一路上坐车、吃饭,都不掏钱。他们早上是馒头、大米稀饭、咸菜;有时,还每人发几块饼干;中饭、晚饭,则是盖浇饭。

刘竹影长这么大,第一次坐火车,也第一次从这些上海人嘴里知道了啥子叫“盖浇饭”。

唉,所谓的盖浇饭,就是把炒菜码放在米饭上!她还以为是啥了不起的一种饭,她们在四川家里吃饭,饭是饭菜是菜,饭一个碗,菜一个碗或一个盘。

他们上海人,把菜碗或菜盘里的菜,倒在饭上,就创造了一个新名词!上海人,呵呵,可真会折腾。

每到午饭、晚饭时,她就斜眼悄悄溜去,列车员小车推来堆得小山样、一个个四方方银晃晃的铁皮盒子。后来,她才从他们的龙门阵里晓得,那不是铁皮,是铝做的。她不晓得铝是啥子,反正,不是木头做的。

盖浇饭,盛在一个个砖头大小的银白色铝制饭盒里。那些上海人,每顿每人一盒盖浇饭。那一盒盒满满当当的盖浇饭,有时候飘出的是烧茄子的香味儿,有时候散开的是西红柿炒鸡蛋的香味儿,有时候冒出的香味儿,她猜不出那是啥子菜。

难怪他们那样高兴啰!一路上,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这些人的嘴几乎是一刻也没闲过。不是来个集体大合唱,就是叽叽呱呱的海阔天空,再不就是“皮旦、老K”震天响。

她好生眼红他们,却高兴不起来。

她是做好了吃苦准备的。车过兰州后,越见显出天旷人稀。河西走廊过后,进入疏勒河流域,更是戈壁茫茫,车行半日见不到一处人烟。越往西行,她的心,便越往下沉。甘肃还没走完,已是如此。

XJ,就,更不用说了。

这西北的苍凉,更激起她对家乡的思念。

她的家,在天府之国四川遂宁县郊的平坝上,坐半天轿子车就到重庆了,到成都也只大半天。

一杆杆青葱的修竹,一间间淡黄色的稻草屋,一片片沙沙作响的甘蔗林,一畦畦嫩绿的豌豆苗,老橙树梢间缭绕的白雾,灶屋里起起落落的风箱声…那一切,那么令她心醉。

然而,爸爸那自言自语里夹杂着的疯笑声,妈妈那愁眉苦脸的神情,大弟赤脚弓背在遂宁城外小青河布满鹅卵石的岸边拉船的疲惫身影,小弟黄皮寡瘦的一张小脸,五小队那少得可怜的人均八分地,那照得见人影的红苕稀饭…那一切,又那么让她心酸。

妈妈还时常在耳边唠叨:你要是个娃儿多好,偏是个妹崽,唉…

妹崽,又怎么了?

她的眼睛,睁不开了。

黄昏时候,天空的颜色分四个层次:和着远处东一堆西一簇的骆驼刺、戈壁滩平齐的天边,是一条宽带般弧形的暗蓝色;向上依次为柠檬色、鸭蛋青,中天是明净、深醇的蔚蓝色。这是太阳的功劳,却见不着太阳的影子。

不知不觉,窗外麻麻黑了。车厢里一盏盏长方形的顶灯亮了,昏黄昏黄的。已经有人或趴或靠地蒙着、盖着衣服睡了。也有人“嘁哩喀喳”吃着什么,还有人压低了声音叽叽咕咕着什么。空气里,飘散着米饭豆角的余香。

刘竹影的晚饭,很简单。

当那些上海人谈笑风生地吃着雪白的大米饭、香喷喷的肉片炒豆角时,她强压下了舌底的口水。

她两把生胡豆,一把生花生,半缸子开水,填饱肚子了事。米翠也一样,也是吃从自家带出的玉米饼子,干得几乎把牙都要蹦掉了,大方地把自己的玉米饼子硬往她手里塞,她只掰过一小块尝了尝,便死活不再吃了。倒是她的生花生、生胡豆,米翠一点也没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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