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铜线花 (一)礼拜天60(2 / 2)

她当即摸出那一沓前天才发、粗糙牛皮纸印的草黄色饭票,从中抽出十五张,那是她一个月34斤定量的七分之一。她佯装生气,将它们硬塞进他手里。天,还没冷到穿棉衣,穿两层单衣又挡不住中秋的凉风,没了那唯一的毛衣,他如何御寒?

在掏饭票时,她的手在裤兜里有点犹豫。二百克一张的馍馍票,六斤也就是十五张。这不是一个小数,再多给点,她自己就没法保证一天一斤的口粮了。每天,在大地里,劳动那么累,她发觉自己的饭量也越来越大了,简直和在上海时,像换了一个人。

可眼下要紧,长脚毕竟是他们一列火车来的家乡人,而且,平时,他俩是那么能聊在一起。当时,她顾不了许多,要用那十五张饭票,也就是十五个包谷馍馍,救下那件白毛衣!他修长的身材,穿着那白毛衣,显得那样潇洒。

她曾想象过,如果有一件雪白的毛衣,穿在自己身上的情景。

长脚执意不要,不过,最终,还是拗不过她,千谢万谢地收下了,还不好意思地笑着抱怨自己人高马大的,虽然,自己的口粮比她还多五斤,可是肚子好像饿得特别快!最后,他还郑重地劝她,下不为例,不要为了他而饿坏自己,他会想别的办法。

她则大大方方笑说,嘎好、嘎漂亮的一件白毛衣,就算是别的上海老乡,只要她碰上了,她也会忍不住出手的!放心,少了六斤饭票,饿不着她,自己的饭量本来就不大。

“咕噜噜,咕噜噜——”,肚子又不停地,唱歌了。

她忍不住翻身爬起来,蓬头垢面,走到门边的小桌前,掀掉小半张旧报纸,拿出自己白底翠绿碎花搪瓷碗里那小半拉干冷的包谷馍,回到被窝里,躺枕上,“吭哧”狠咬了一口,胡乱嚼了几下,便下肚了。

好香呀!她心里感叹,看来,人就是贱呀,非得饿得受不了了,才吃什么什么香!

没几口,手掌里就只剩下一粒粒金灿灿的碎屑了。她凑到嘴边,舔了又舔,这才从口袋里掏出手绢,仔细擦擦手、嘴,又躺回枕上,继续养神。

唉,在家里,要是在家里,礼拜天,又该是啥样呢?格辰光,不是在南京路、淮海路,丁字皮鞋一蹬,逛商店、压马路;就是去外滩,看那江轮、波光,听那船鸣、涛喧;再不,就是一定是在复兴公园里白相了。复兴公园,一个月总要去一次的,因为,离自己家,步行只要5分钟。或者,是在西郊公园了,西郊公园离家就远了,一年,最多也就去个一两回,一家人快快乐乐地,在公园里,赏花游园,划船、坐跷跷板,白相半天了。

她的思绪,回到了八千里外的故乡。她的家,一家六口人,挤在SH市卢湾区嵩山街道天缘里的一间十九平米屋里厢。

本来,家中有6兄妹,一家八口人,靠着爸爸一个人在交通银行分行里当职员,一个月57.5元工资的生活,蛮轻松、适意的。

妈妈,一直是家庭妇女,买买菜、烧烧饭,带带孩子。

而且,妈妈连这些家务活,也是有帮手的,家里请着一个奉贤乡下来的小保姆。

一直到1959年,爸爸在上班途中出车祸,不久去世后,家里的顶梁柱,轰然倒塌。家里的经济情况,才一落千丈。

好在,五妹在57年送人去了香港;大哥58年,考到江西南昌无线电学校,不用掏学费,学校还有助学金,当然,生活费还是要自己家里负担的。好在大哥读书很争气,吃穿用度很节省,每学期,家里寄很少一点钱,就够用了。特别是爸爸去世后,大哥来信再没要过家里一分钱。

自己是老二,下面还有三个妹妹。妈妈在60年才进里弄生产组工作,糊火柴盒,一个月挣三十元,养活一家五口。当时,家境很不好。

1964年初夏,读高二快结束时,她的一位没有考上公办高中、小学和初中时的好朋友薛芳,想去XJ。

薛芳的家,和她家,同在一个石库门的二楼,斜对着她家的门。薛芳,是资产阶级家庭出身,高中时,是在学费比较贵的勤奋民办中学,读的书。

当时,薛芳积极要求进步,来动员她,一起去X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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