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塔克拉玛干的雁阵78(2 / 2)

“哎呀,啥林稀罕格些不能恰额东西!再说,沙包上到处都是!”林茜草头也不抬地,一挥手打掉了紫红艳艳的红柳花枝,然后,一屁股坐沙子上了。

幸亏,别人一爬上沙包顶,就占据有利地形,围了一圈仰八叉躺在滚烫、柔软的沙子上,欢天喜地、嘻嘻哈哈,不是脚丫子不停朝天蹬,就是翻烧饼,没想到,林茜草的吼声,一下子把他们的注意力就拉到到张克豪尴尬的脸上了。

“唉,我这人呀,见了漂亮的花花草草,就没命!”王眉娥小声笑道,小心下滑几步,拾起了沙子上的那枝红柳花,把两枝红柳花都抱在怀里,随即大声道,“张排长,你刚才说沙枣花还有直接开在地上的,是真的吗?既然,沙枣树、沙枣枝上都开满了沙枣花,谁还会注意地上那点小花呢?”

“哦,当然是真的!只是,王排长,刚才,我忘记说一个前提了,那就是,直接开在地上的沙枣花,是五月底,也就是树枝上的沙枣花几乎哈马斯开败了、凋谢完了时,我在树冠特别茂密的沙枣树下发现的,哈哈,我的独家发现,要不然,咱们的老塔里木人,苏基丹古丽、真正的沙枣花,也不知道有这种地上花呢!”张克豪微笑柔声道。

“张大哥,先别地上花地下花的了!咱们还是赶快开饭、开中饭吧,我快饿得塔西浪了!我,现在,是干渴饿,哈哈早盯上你们的瓜果、月饼啦!”古丽调皮笑道。

刚才爬上沙包时,大家并不觉得干渴饿,可一听了古丽的话,便立刻舔到了干裂起皮的嘴唇,也听到了肚子里不好意思的“叽里咕噜”声。

“就是,就是!赶紧开饭,恰恰恰,最要紧!”那几个,立刻欢声附和。

“那好,要恰饭,这沙包顶上没法恰!咱们坐沙包滑梯下去,慢慢恰、好好恰!”张克豪大笑,脸上的阴霾,彻底一扫光。

“欧,坐滑梯喽!”叽嘎高叫一声,第一个顺着斜坡滑下去了。

真是上坡难,下坡易。

“哧溜哧溜”、“啊啊啊!”“姆妈吔!”,一片欢笑和惊叫中,大家已顺顺利利、痛痛快快地滑到了沙包边缘。

这里,没有一点遮阴的地方。

大家在日头下,围坐一起,用那沾满细沙的双手,毫无顾忌地一手拿个黄灿灿的包谷馍,一手拿块甜瓜、西瓜,大口大口啃吃着自己种出来的甜蜜果实。

连里分的一人一块的月饼,是要留在最后吃的,等中秋节那又大又圆的月亮升上夜空时,再细品。当然,听老病号说,除了哈萨克,其他男同志的月饼,昨晚,就迫不及待地报销掉啦!

不过,听张克豪说,这月饼呀,可等不到月亮出来时,再吃了!因为,那样,太晚了,回去的十几公里,有溶溶月色倒不怕黑,可是,这荒原大漠上,夜里窜出些野狼、沙狐的,咱们赤手空拳,还是会吃亏的!

末了,大家一致同意:月饼,就在大中午,对着红火大太阳,恰!

只是,简文教规定,月饼必须最后恰,压轴恰!先吃完包谷馍、瓜果,十一个人再分吃三个月饼!林茜草说,自己的月饼,也是昨晚就恰了。

于是,两张旧阿克苏报纸的中心,堆绽放着玫瑰花一般的十一小块月牙形的月饼,那月饼里其实也就是白面粉里加了沙子糖和一点甜瓜瓜子碎粒,而已,不过,照样又香又甜!

中心,还堆着一捧山样奶疙瘩,那是古丽带的,大家已提前尝过,除了古丽、哈萨克,一个个的脸上表情都很古怪,又抹自己喉咙的,有捂自己嘴的。用林茜草的话,就是:酸膻臭!

奶疙瘩对面,一个粉红花手绢包里的东西:大白兔奶糖、红绿玻璃纸奶糖、话梅糖、五香花生米,那是最受欢迎的。林茜草看来王眉娥一眼,骄傲地笑着。那是她林茜草大大方方拿出来的!

简文教拿起脖子上挂着的那架黑色照相机,“咔嚓、咔嚓”个不停,对着大漠午餐的青年们,一顿,好照。

吃完简单的午餐,用细沙搓洗着粘乎乎的手,然后,大家在沙包前合了几个影。

“哎,胶卷得留着点,前面不远,有一片古树林,那里面才有意思呢!”张克豪提醒。

“真的,这样的大沙漠里,竟然有树林?”王眉娥惊奇地睁大了眼。

“当然呢,不过,那片古林早就枯朽了。再远的地方,我也不敢去了,回来的路不好找。”张克豪站起身,捡起空了大半的旅行袋,往肩上一扔,走在前头带路。

大家吃饱肚皮,精神大振,体力也缓过不少,又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大漠深处走去。

沙漠边缘留下了他们的绿瓜皮、黑瓜子,和黄灿灿的包谷馍屑,几张花花绿绿的糖纸在沙包上旋飞。一串串蔫了的红的、黄的酸梅,也横七竖八地躺在沙子上。

只有王眉娥的马桶包、书包里,探出几枝红的、黄的、黑的、粉的野果、野花,在阳光下,一颤一颤的。

终于,他们站在了这片枯林前。

那是怎样的一片枯林啊!它们的颜色,简直和脚下的沙地溶为了一体,一片枯白。枯林足有八九亩地那么大。枯林并不茂密,而是东一株,西一棵地戳在那里。沙地上,满是它们的残枝和剥落下来的老树皮。最奇特的是它们的形状,它们完全没有树冠,几乎是一根根又粗又高、裂着一道道深纹的树干,举着光秃秃的零星虬枝,刺向苍穹。然而,即便如此,也根本找不到两棵相同的枯杆。

看,那棵浑身没有一点枝枝桠桠、上部倾斜的枯树,简直像是一条被埋在沙里的小腿,脚板并紧,直指东方!中间那株,纤细、挺胸,高扬双臂的,恰似那纯情少女正奔向自己心爱的情人怀抱!噢,那只长颈鹿竖起两只花枝般的鹿茸,翘起两只前腿,警惕地注视着前方,看看是否有来犯者。嘿,那只细腿、长嘴的仙鹤正站在猪八戒的钉耙上,撅着毛茸茸屁股向下张望着呢!那个头戴鸭舌帽,腰里缠着条蟒蛇的小伙子,正聚精会神地抓紧姑娘的左脚,姑娘正做着探海捞月的惊险表演,她的右腿最大限度地弯向后倾,她似着了件无袖紧身衣,显出纤纤细腰和高耸丰满的乳房!他俩旁边一个高高大大的传教士,正背对着他们,伸着长长的大鼻子,目不斜视地挥舞着双手,许是又在教坛上旁引博证地批驳什么异端邪说吧…啊,好一片大自然的天然树雕!

这片美妙的枯林也许存在几个世纪了?它把这群年青人带进一个梦幻般的世界。

大家沉默片刻,终于,纷纷发着感叹:

“这些老树干,太顽强了!”

“啧啧,死成这样,还没倒掉!”

“这片枯死的老胡杨林,不要太壮观、太震撼啦!”

“这茫茫的塔克拉玛干,就是老胡杨的大坟场啊!”

“奇怪的是,这些枯白裂纹的老树干,明明死得透透的了,可为什么就不干脆老老实实安安稳稳躺倒在地,而偏要挣扎着舍不得倒掉、继续站着受风摧雷劈呢?”王眉娥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枯干,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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