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识(2 / 2)

妄尘看着姚儒雪,看着他低落的眼,平展的眉,没有担心,没有侥幸,像个待斩的犯人,只等着那一刀快些落下。

“前月之事。”

“如此吗……”姚儒雪闭上了眼,他在忍着,却又止不住发抖,即便早知毫无转圜,但……

还是痛的,怎么会不痛呢?

三月前雪夜离家竟成永别。君王杀伐,他无力救自己至亲家人,苟且性命至今,他好恨……

恨君王无情,更恨自己无能。

痛与恨纠缠在一起化为利刃,一刀一刀绞着他的心口。

“延吉六年,我九岁,呈贤帝在宫宴上对我说,我们姚家是燕国的文骨,是燕国的栋梁。有姚家在侧辅政,他放心……他说得那般情真意切……”

“姚家祠堂刻着幸得明君识,肝脑护国昌……肝脑护国昌……明君……呵……呵!”

“京中皆传姚家是贤能,呵……我们是蠢人啊!”

姚儒雪就快陷入这癫狂之中时,妄尘终于开口道:“姚家是贤能。我识得姚家……要比你想象得更早。”

他抬起头,眼眶已染上一抹红意。妄尘看着他从怀中掏出了那封信,双手奉向自己。

她接过信,却没有拆开,只是看着。那只不染纤尘的手微微摩挲着信笺,在几番欲言又止之后,终于开口说道:“我认识你父亲,是在二十三年前。”

姚儒雪不解地看着她,他从未听父亲提起过她的存在。

“我认识你祖父,是在四十年前。”她的目光从信笺转向了姚儒雪:“你的兄长,父亲,母亲,祖父,或者再早一些,燕国开国元辅,姚家景良,他们或许……都早知结局。”

“可他们都想让你活下去,替他们活下去。”

姚儒雪踉跄起身又重重跌下,眼中满是惊痛,妄尘看他这个样子,有些不忍再说下去,可他却急声道:“劳妄尘姑娘告知!”

“……半年前,你父亲向鹊楼递信与我,其中写了你与你兄长的生辰八字,我选了你。”

“如今的这封信……”妄尘将信放下,一只手搭在桌上,又说:“这封信本是白纸一张,你父亲只是给你指了一条生路,至于为何是你……你可想知道?”

“我……”姚儒雪觉得自己就快要喘不上气,他听着她平静地说着痛杀他的话,泪水盈眶:“……我……”

他想知道吗?他茫然着,千头万绪搭不出一丝一毫线索,生辰八字……会是什么选择?太过荒唐了,他如何承受得起?他闭上眼,撑着地的手背上沾了几滴湿润。

雨势骤急,凉风瑟瑟入屋,姚儒雪跌在地上。

他垂着头,黯然问道:“方才姑娘说……四十年前,识得我的祖父,不知姑娘如今年岁……可问得?”

妄尘不想姚儒雪竟没继续纠结为何保他,原本他追问下去,她会如实相告。明日乐笙来了,也能有个准备。

“我不记得了。”妄尘没再看他,她似乎在望着什么,却不是眼前。

她在短暂的犹豫过后,还是选择了对他坦白。

“我下界距今一千六百年有余,具体年岁,我确实不记得了。”

姚儒雪哭笑不得,不想心中那一念荒唐猜测竟然为真。他默了很久,直到心绪平复后,才又带着最后一丝希冀地开口问道:“敢问仙家,能否……救我家人?”

妄尘没有回答,这一次她面上不见一丝犹豫不决,那便是……不能了。

姚儒雪了然起身,对着妄尘深深一拜。

“本就是救命之恩在身,仙家如今已予我生的机缘,儒雪定会好好珍惜,再多求不免贪过生妄念,方才失言还望仙家不校。”

他拜得实在虔诚,令妄尘不禁失神,想起从前咒骂她身为仙家却无慈无悲不肯救人的那些凡人。她从不愿责怪他们,他们在她面前声嘶力竭咒骂不止时,她只觉得也是应当。

毕竟她是个如同瘟神般的仙,贸然救人,多半救得白费一场,徒增罪孽。而凡人脆弱,在生老病死法则面前无力改变,做出那些反应本就是情理之中,她又谈何责难与不悦。

“你不怪我?”她好奇地发问。

“无有欺瞒。”他正身,眼眶仍是红的,哭过了,有泪痕,但眼里已复清明,澄澈通透。

他又说:“此事因果本与仙家无关,儒雪能得一线生机,是仙家的慈悲。不论为何只保我一人……如今尘埃落定,我只问前路。”

妄尘在轻轻叹了一声后,对姚儒雪笑了笑。是真是假,如今他风木含悲,叹一声,自己又还能如何呢?过去与现在,她还是救不得所有人。

“唤我妄尘便好。”她用食指敲了敲桌沿。

他犹豫片刻,复而认真唤了一声:“妄尘。”

那是初春连日阴雨后第一缕清光,从云雾间拨开缝隙透落,薄照屋外。

璟京落难玉公子与扣春深山隐世仙,这是妄尘与显清的初识,却是蕴尘与他的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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