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起事（上）（1 / 2）

一千九百八十四年前，颓芜无边，深渊在前，她想，死不新鲜，活不稀罕，还有什么是重要的？

后来三百年，她想，昼逐日，夜追月，总有一日她能够早日悟清，证身于世，不负师恩。

下至人间的一千六百年中，流民饿殍在前，寒门志士在后，她天真的仁善犯下滔天罪孽，却只得一句天道如此。

如今扣春枯坐百年……

乐笙瞧着眼前眸色明灭不定的妄尘，那双眸子里雾上了一片灰紫，右耳第二枚银环泛起了冷光，灰紫的眼……方才诛杀鹤寻时才出现过。

妄尘收回心绪嗤笑一声，却不是对着乐笙，是对着自己：“恶孽之嫌吗……”

“你若是恶，那我便也是恶，若按九天的判罚，鹊楼的仙，哪一个不算十恶不赦？”乐笙眉头紧皱，妄尘怕是又想起了当年炎池之事，她拉过妄尘的手，手腕上那串白玉珠如雾似水，她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将法力送进珠串之中。

“你……”妄尘不解地看着乐笙动作，直到那法力荡平了她心中的异痛，她才明白过来，乐笙能通过珠串知晓她的体况。

“你又要忍到何时，何以就这般地自苦着？”乐笙道：“那场九天判决，真就能把你判入恶孽道了吗？妄尘，人生天地间，仙生天地间，神生天地间，魔生天地间，皆是浮生客。但问心中所求，是否为善，是否为恶，是否愿天下太平，又是否忍心天下大乱。”

“……”妄尘垂下眼帘，归止从耳骨召入手中，她手缓缓抚过刀身，心绪复归平静。

还记得接替鹊楼楼主之位那日，百仙立于踏道，俯看神姬递予她锦盒，不窃窃议论，只是将她看着，如同一直以来同她近交的乐笙一般，笑意温和地看着身负恶孽之嫌的她接过锦盒。

锦盒中两枚泛着冷光的银环，一枚不过是楼主身份的象征。而另一枚，名唤归止，召法凝形后是把三尺横刀，刀柄刻莲，通身流光。神姬与她说，此刀是决定当甩手掌柜那日开铸的，算是送她的上任礼，愿此刀能助她堪破尘世，斩平恶业。她拿起归止，面不改色地刺入耳骨后，复又戴上另一枚。

这些年来，归止不知扣下多少仙家性命，几年前还曾以其刀刃寒光，震慑过此处山下两个畜生不如的凡人。可笑就可笑在，她救人白费反而害人，可归止染血无数，天道却毫无惩戒。

那时她便在想，为什么？莫非她真是恶孽救不得谁，反而杀业才是理所应当？

是否愿天下太平？她早已忘却那些亲手送还故乡的亡魂姓名，只记得他们无数次挂在嘴边心上的愿望，想要一方遮风避雨的屋檐，和能耕种饱腹的田地。

天界总说这世间早已海晏河清，可这近两千年的岁月里，不管她如何看，都不配称为海晏河清。

她眼眸褪回墨色，低声开口，越往后说，语气越是清醒得锋利。

“乐笙，我想救很多人，可我做不到。我一次又一次地想阻止一条条性命在我眼前白白消逝，可是我一次又一次害了他们。”

“既然救不得，既然我罪孽深重，那好，生与死、善与恶，既然一定要如此相对，那我便退这一步，以此刀来分断。”

……

“喏，就是这卷啦。”风楹拍拍刚找出来的鹊卷上头那层薄灰，交到了姚儒雪手中，询问道：“你这脸色还不太好，要不再缓缓？按理说是要私下处置的……哎……算你倒霉，鹤寻能坐上八层楼客，修为不差，若想跑，楼主恐怕也是难抓。”

“风楹仙不必解释，儒雪明白。”姚儒雪抱着那一卷鹊卷，平缓地笑了笑。

风楹心想，这孩子也太懂事了些，若是换了宋戎行，那嘴皮子嘚吧嘚地能给她问毛起来……她又在心中狠狠踩了宋戎行一脚，顺道想起了更要紧的事：“差些忘了，你不会瞧鹊卷……”

姚儒雪听后，不解地拉开了鹊卷的一角，低头看去，这……手不释卷十七年，他头一次觉得，自己一窍不通，像个呆子。

二人相视尴尬一笑，风楹继而打趣道：“此卷只有聪明的人才能瞧明白，怎么样，你可还瞧得明白？”

风楹见他又拉开了些卷轴，仔细再看了一会儿，那双潋滟眼慢慢地透出了呆意，继而颇为认真地摇头回她道：“儒雪愚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