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片段(一)24(1 / 2)

他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他们曾在王宫门口的女王大道上发报纸,帮大道尽头酒馆里驻唱的女歌手姐姐预热,等到傍晚时候再跑到护城河边偷偷喝酒;他们来到摹云的安格瑞拉上课,虽然由于公务繁忙在学校里待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一年半载——这也是夜安河疯狂挂科的原因,但他们还是度过了难忘的校园时光;他们去过雨海的夜安河家,他的父母依旧在其他地方忙碌,夜安河教云优做饭,但是云优却在背地里偷偷学做甜品,离开的那天早晨夜安河看到了满满一桌子各式各样的糕点;他们还在灵迪芬基回老家的时候缠着也要去花玛卓依看看,于是他们在魔界五大家族之一的希瓦家族的二公子的带领下游览了著名的美酒之都,顺便回顾了那段云氏政权扫荡天下的烽烟岁月......

但是这些历程总有闲杂人等伴随左右,比如神出鬼没的落雁和“爱女心切”的小媛,所以夜安河还是怀念最初的起点,怀念十三岁的那个夏天,他一眼望得到头的人生由于天竺葵的突然介入而走向了另一条岔路,他随云优来到了龙亭,在龙亭没有人管得了云优也没人愿意管她,女王陛下日理万机,落雁每天泡在画室里画画,小媛有安格瑞拉的课程要处理。

人们潜意识里总会觉得王宫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夜安河刚刚遭遇来路不明的袭击,也隐隐感知到自己身上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才会招来冥王妃这等级别的祸患,在他最惊魂未定也是最惶恐不安的那一年里,是云优每天早晨准时敲响这个十三岁男孩的房门,拉着他的手腕走进庭院里的一地阳光。

他名义上是云优的陪读,可是云优除了天文学什么也不感兴趣,她总是带着夜安河到处乱逛。有时候云优兴致来了跑到大图书馆一坐就是一整天,夜安河也默默坐在一旁陪着她,那一年他“窃读”了太多大图书馆里的珍贵资料;云优第二喜欢的地方就是天文台,她总喜欢在晴夜跑到天文台的楼顶坐下,燃起一点亮光一边研读星图一边看那架巨大的单筒望远镜。云优为此特意把夜安河的房间换到了天文楼附近,又给他换了一套薄纱的窗帘,这样每个晴夜只要她愿意,就可以追着月光的影子趴着窗子偷偷吓唬夜安河。

但是十一岁和十三岁的小孩子怎么懂得什么是爱呢?云优在一堆姐姐里长大,一个不抓白不抓的男玩伴只是正对她的新鲜感;夜安河寄人篱下前途未卜,他也只是在尽职尽责做好陪读的本职工作,好在云优虽然脾气时好时坏但永远不会真的生气,还喜欢玩和冒险。

夜安河又想起来他们在残山的那场真正的初遇。

云优坐在高高的山岗上俯瞰营地,炊烟在夜色里不甚显眼,于是她施个咒放了一大片璀璨的烟花。烟花落下的时候她凝神听着营地那边的声音,末了撇撇嘴,低声骂了句“没情调的家伙们”。

那个时候的云优总是热衷于向所有人炫耀她那不值一提的魔法造诣。

云优歪过头来,递给夜安河两颗青梅。“好点了吗?”

夜安河尚不敢冒犯这位大大咧咧且自来熟的公主,饶是还有点头晕,他还是点了点头。点头似乎不够礼貌,于是他“嗯”了一声。

这个时间他本该在云起的照顾下安然沉睡,可是云优突然推开大门闯了进来,高声说不应该惯他那么些毛病,天竺葵挟持未遂,没伤到他一根毫毛,现在整个魔界却都好像迎接真神降临一样围着他团团转。心高气傲的公主殿下何曾允许一个平平无奇的平民抢了她的风头,于是不管不顾就把病人拖了出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于是就去了最近的小山丘上。她那未曾谋面的生母温妍的衣冠冢就在这座小山底下。

云优故意把青梅嚼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我不想再看见云碧生了,我们今晚就走吧。”

她把腮帮子咬的鼓鼓的,夜安河没听清到底是不是“我们”。

“我真的很讨厌这个地方。”她抬头,没有星光的黑夜,四周黑得只能看见眼前的人。云起本来要派人跟着他们,云优大喊一句“妈妈会保护我的”,然后扯着夜安河的袖子就跑向了小山。一路上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们不敢说话,夜安河觉得自己就像个不小心被卷入豪门恩怨的小仆人。

“妈妈喜欢女孩,冒着大战在即的风险生下了我,最后因为身体虚弱在战乱中去世了。我爹虽然最终在国祭坛和仙族的帮助下把冥王打了回去,但也得了战争后遗症,一蹶不振,整天以泪洗面沉浸在爱人去世的悲痛里。我哥也失去了双腿。这些事你应该都听说过了吧,这可是营地里最长盛不衰的话题。”

夜安河确实听到了不少闲言碎语,说女王的弟弟、大将云起在战场上叱咤风云,背地里却是个情种,要不是为了女儿早就跟着亡妻去了,偏偏女儿一出生就被抱到了王宫,十多年了没见过几面;说云起的长子云碧生是个不世出的奇才,虽然在大战中受到冲击成了残疾,但是脑子极为聪明,野心也很大,一直想篡权夺位;说云起的女儿云碧薇本来应该成为下一任女王,但是仙魔混血儿博罗斯出生了,迟早会被送过来当魔王大君,云碧薇大概率会成为他的妻子——错了,仙族如此大摇大摆地渗透自己的势力,肯定要清洗魔界王室血统,估计云公主最终也就能混个女仆,真正的王后应该会由博罗斯从仙界带过来。

夜安河不知道云优有没有听过这些言论,但是显而易见的是,她并不喜欢自己的降生地。

“所以我那个好哥哥总觉得我是灾星,克死了妈,逼疯了爸,甚至他瘸了也要怪到我的头上。”云优又摸出来一个造型雅致的小酒壶,就是在安格瑞拉相遇时喝冰梅酒的小酒壶,看来她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带在身边,“他觉得我该死,他也觉得博罗斯该死,他觉得他聪明绝顶,他才应该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反正他就是想要那个王位啦。”云优咕嘟咕嘟喝着火鸡酒,“他觉得命运从他那里夺走了太多东西,他很爱妈妈,所以他恨我,也恨父亲,觉得是云起没有保护好她。”

云优打了个酒嗝:“可是他从来也不去想,我甚至没有机会去爱我的妈妈。”

她看着喝干的酒,很久没有说话。山风拂过繁茂的树叶,沙沙声盈满穹顶。

“其实他挺可怜的。”许久,云优淡淡地开口,“可是谁不可怜呢?”

她站起来,拍了拍手,还不甚熟练地挥舞着魔杖在土里挖洞,把青梅的核埋进去。她向夜安河伸手,夜安河赶紧把捏了一晚上的青梅吃掉。

“花在春天开,叶在秋天落,我在那时那刻于那里降生,自然有我自己的道。”她在自己的梅子边上又挖了一个小坑,示意夜安河把核种进去。这个晚上她跟这个几面之缘的陌生同龄人推心置腹讲了很多故事,她的语气始终平淡,像个路过的说书人给寻乐子的看客讲与己无关的见闻;只有这一刻她的目光暗暗发狠,终于像个倔强的孩子。

“我们走吧,去龙亭,姑姑要见你。”

夜安河本以为王都的特派军来残山审一下自己之后就会放他离开,让他继续去安格瑞拉上课;他从小到大都是没有任何污点的绝对的良民,他没想到自己别样的人生就此展开。

“命运就是一条细细的红线,把你和一些逃不开甩不掉的人牵在一起。他们也许是你的朋友,也许是你的敌人,但是没有人能剪断这些勾连。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你不被允许死亡。”

这是落雁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瓷娃娃一样精致漂亮的美人从树林深处缓缓走来,冷冽如冰泉的声音带着“命运”“死亡”这样沉重的词语捶打在他的心尖。她面上生寒,时至今日夜安河才明白她当初为什么那么讨厌自己。

因为自己的血脉里流淌着冥王的心魂,散发着只有仙族能闻到同时也是仙族最讨厌的味道。落雁本不愿意让云优来探查,可是云优总是一意孤行,甚至最终也要把对夜安河深恶痛绝的落雁拉过来带他们回去:云优的能力不足以施用高阶叠行咒,她又不愿再和残山的人有更多瓜葛。

于是在仙术的作用下,夜安河于瞬息之间便降落在了龙亭王宫前幽长的廊道上。落雁主动拉开了和他的距离,顺便挽走了云优,好像她珍视的小公主和这个血不干净的男孩再多呆一会就会被污染。

可是夜安河最终也没有离开云优的身边,落雁兜兜转转最终主动成为了他的表妹。往事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浮现,他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可是这么多天来他头一次这么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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