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商机3(1 / 2)

将乡里们的喧嚷抛在身后,徐归远嘴里衔着根狗尾巴草,不紧不慢地赶着那不耐烦却不得不老老实实拉车的骡子出了村,入目是一派田园风光。七月下旬的时节,高粱谷子、苞米花生、大豆小豆,皆是熟了七八分的光景,连天蔽日,粮香靡靡。纵然徐归远已是处江湖之远,见到这样景象,酸涩内心之中,仍是替高椅子上那位欢喜起来。

新朝初立,就是丰年,想必国中许多大事,也可有支撑了。

大清水庄距阳疃镇不远,约莫五里地的样子,骡车稳健,走了两刻钟多点的功夫,就有齐整街道映入眼帘,竟是个颇为繁华的大镇。

宽街通衢,尽铺青砖,虽非集日,也是人来人往,称得上“热闹”二字。沿街是大大小小的铺面,多是一层,也不乏二三层的酒楼、大店,各色招子札幌应有尽有,进出的人也络绎不绝。

“生药铺怎么走?”皮匠记忆很是混乱,徐归远一时难以辨明,就温声细语地向过路之人打听,左拐又转,终于寻到了一家极大的铺面,朱漆牌匾上“万春堂”三个鎏金大字闪闪发光。

“到了。”徐归远将车停下拴好,就去扶柳官,“来,小心些。”

柳官仍旧是缩在板车上,神色麻木而茫然,似乎是在思索什么。冷不丁地,见徐归远朝他伸出手,几乎是本能地举起胳膊,挡住头脸,眼中的惊恐几乎溢出来。

徐归远的动作就是一顿,随即苦笑着举起双手,做人畜无害状:“我不碰你,你自家慢慢地下来罢。”

柳官睫毛轻颤,良久,才飞速地瞥了徐归远一眼,慢慢放下手臂,瘦骨嶙峋的脊背起伏颤抖。

他两个这边正在墨迹,那边,店里走出一个小伙计来,看了那骡子一眼,就不耐烦地摆手道:“哎哎哎,这哪里来的乡巴佬,这么大一个车挡在俺门前,还叫不叫俺做生意了!”

徐归远:……

他停车是在道边歇马的地方,离这药铺足有两三丈远,且又不是正在他门前,怎么算,也误不了他家的买卖。

这样鸟气,受之无益,徐归远才想发作,眼角瞟到瑟缩着的柳官,又“咕嘟”一声,将那气性咽了下去,只作没听见他放这样狗屁,温柔地招呼着柳官往铺子里走,“有门槛子,小心绊倒了。”

“哎,你这人……”伙计跳脚,“说你你还上脸了,俺们主子在家,你一身臭汗,进来干……”

他最后一个字没说完,因为那客人抬眼淡淡地瞥过来,不知为何,就叫他卡住了壳。等他反应过来,吵着要去拦时,徐归远已经领着柳官站在了柜台前,正和打着呵欠的老掌柜说话:

“劳驾先生,敢问咱这铺子里也有能医外伤的郎中么?”

掌柜眼皮都不抬:“铺子里有坐堂的好郎中,五分银子,有钱先撂下,没钱流水出去,休诓我空忙。”

五分银子既是五十文!徐归远听了这话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原主的记忆中,村里的李郎中看诊,只要五个大钱,若没有,抬斗米面去,他也愿意收。

看来井婆子说的不错,这镇上医家,名贵非常。而得罪了李郎中的原主,实乃古今第一大傻逼。

徐归远只觉平生未曾这样穷过。咬咬牙,他摸出袖中一条白罗巾子,包裹着一个酱色银包,一个铜牙签勾着口。依次打开来,银包里仅有一百来个黄边铜钱,这已经是原主手头的全部家财了。徐归远数出五十文来,叮叮当当地拍在柜台上。

掌柜的这才懒洋洋地看了他们一眼,朝里间叫道:“老张,有病人。”只听里面“哎”的一声,一个毛糟头发的半老郎中从里头走了出来,精气神倒还矍铄,一双牛眼把堂中几个正抓药的客人一扫,中气十足道:“哪个要看病?”

徐归远急忙举手道:“老先生,是我们。”说着,将头朝柳官一点,“我……”

到底他是未成过家的人,那“夫郎”二字,怎么也说不出口,讷讷一时,才道:“我这……小弟身上有些外伤,耽误了两三日,恐成疮不好,故而烦老先生瞧一眼。”

“带进屋里来吧。”老郎中道,一个药童就不知从何处钻出来,来引着他二人往后头走。

柳官一直在旁边,默默无言,被药童推了两下,他才像猛然惊醒似的,微微颤抖着看向徐归远——他和井明山一样,理所当然地以为徐归远上镇上来,是为的他自己的头伤。

“当、当家的……”他怯生生地停在原地,并不向前走动,只是嗫嚅着说出三个字。、

徐归远朝他“慈爱”一笑:“去吧,别弄坏了疮口。”

“快走呀,俺师父还待看下一个哩。”小药童只有七八岁,没甚顾忌,见柳官不动弹,就猴急地上前来拉他,几不曾又把那小夫郎弄一个踉跄。

直到被郎中搭上脉,柳官还觉得如做梦一样。

初闻皮匠上门时,他只以为自己将死无葬身之地,他觉得魂是木的、神是冷的;后来,皮匠没打没骂,好好地将他领出了娘家,他只以为自己要零刀碎剐,死无全尸,他觉得血是凉的、骨是软的;及至从娘家出来,他不是没想过投路边河、撞庄上墙,死个一了百了,何其痛快,可他又想到,自杀而死的人,必要寻个替身方许转世,他这一生已够悲惨,何必还要做鬼害人!彼时,他手是麻的,心是僵的……

直到他们遇上徐二叔、皮匠回护他的时节起,他好像,才慢慢地回过了这一口气,渐渐地感知到了自己的四肢百骸,五感形意……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门口,那里,徐归远倚在门帘边上,抱着双臂,正目光柔和地看着他被郎中按着的枯瘦手腕。

柔和……柳官被这个词吓了一跳,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想起,数月前徐归远痛打过李郎中之后,对他这“勾引人的淫货”的彻夜锤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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