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买卖8(1 / 2)

这位胡大嫂年纪二十上下,黄白面皮,一脸麻子,因此又有个外号,叫做“烧饼嫂”,穿得也是灰扑扑的一身,看不出本色。

揭青谷被她说的又恼又羞,立起眼睛道:“我撕了你的嘴!”所以两手在裤子上擦了一下,就要上去撕扯。

其实,他自己心里,对皮匠所谓的“改头换面”“改邪归正”也是将信不信的。但这些话他私下里跟柳官说可以,大庭广众嚷嚷出来,他就不爱听,认为时烧饼嫂有意在街坊四邻跟前叫柳官没脸。这可不行,他素来是个要脸面的人,讲究一个“输人不输阵”,又焉能叫大家伙看轻柳官?

“你呀,迟早死在这‘面子’两个字上。”这是赵秀年某日实在受不了了,脱口而出的一句大实话。当然,事后被揭青谷追着打了三条街。

“小谷哥,小谷哥。”柳官急忙扯住气势汹汹的揭青谷,小声道,“不、不用了的。他、他给了我钱,叫我多买点。”说着,怕揭青谷不信似的,摊开左手,露出里面汗津津捏着的十个铜子。

“呀!”揭青谷叫起来。

白面大饼和白面面鱼,那是地主家吃的;他们这些小庄户,买一斤半斤三合面的大饼打打牙祭,也就心满意足了。三合面的大饼,卖价是一斤两文,这十文钱,可足足能买五斤的饼!

烧饼嫂圆溜溜地瞪起了眼睛,顿时觉得手里拎着的一斤纸包儿轻飘飘的。她心里酸溜溜的,当即撇嘴:“皮匠人高马大的,这点子够他塞牙缝哩,要想落下自家吃,做什么春秋大梦。”

“再怎么样,也好过你老胡家五六张嘴,吃完了剩点饼花子给媳妇。”揭青谷毫不留情,反唇相讥。

胡大嫂胸口起伏,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恰巧怀里孩子急乳,哭了起来。这叫她得了意,乔声怪气道:“俺吃好吃歹能生大胖小子,你满嘴里攮颡的山珍海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张下蛋?”

“你!”揭青谷气得跺脚。

嫁给赵秀山三年,没生一个孩子,是他的心病。当初跟公婆分家,也正是因为受不了这个罗唣。

“口舌不正,伤了阴鸷,岂养的出循良的儿孙?日后作践起父母来,甚于一世孤寡。故而,还请胡大嫂慎言。”这时候,一道温润声音从不远处响起,那语气里却有些不容置疑。在场的大媳妇小姑娘、夫郎小哥儿们,合起来五六个,都不约而同地扭头往街尾看。

徐归远一身本色葛布的短打,粗布滃鞋,抱着手,斜斜地倚在他家院墙下,也不晓得听了多久了。

胡大嫂一见到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转身就跑。

“哎呀妈呀,原来是皮匠,这声儿听着怎么不像了。”这边就有个叫阿杏的姑娘咋舌,“差点没听出来,怪道赵三家的说他转性了。”

柳官和揭青谷也愣在了当场,彼此对视一眼,眼中都是不可置信。

徐归远没管他们,自顾自走了过来,对卖饼大婶道:“婶子,烦你给称五斤杂面大饼。”

“哎。”一下子来了大生意,大婶笑得有些讪讪的——她方才看这几个街坊的好戏,看得可是津津有味呢。此刻,也说不得了,急忙手脚麻利地抹开秤。

“……不当家!”揭青谷终于回过神来,两片嘴唇一翻,鸡蛋里挑起骨头来,在柳官耳边小声道,“五文钱买个两斤半,也差不离了。”

却不料这皮匠耳朵极尖,当时就把脸转过来,朝他俩笑道:“多谢揭郎君屡次回护小柳,那多的两斤半,是我给郎君的谢礼。”

好文绉绉的话!揭青谷惊得往后退了两步,一把拉住柳官衣襟道:“天老爷啊,这日头今儿从哪儿出来的?”

柳官下意识地,抬头往西看去,只看到了漫天的五色云霞。洒金般的夕阳从云边漏下来,温柔地垂落在皮匠的肩膀上,好似一层细软的薄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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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公作美,没用几个时辰,就将簸箩上的金蝉衣就晒得响干,柳官勤勤恳恳,不用人说,又挑拣一遍,将余下上好的尽数收在了背篓里。上秤一称,高高的十斤正好。

原来阳疃镇逢四逢九赶集,又次日正好转过七月,是八月初四。一大清早,徐归远又起床,趁着柳官做饭的功夫,将原主做皮活的家伙事收拾了一大包。

饭毕,两人各自背起一个背篓。柳官见徐归远背篓里头还裹着钉锤等物,用惯常用来打自己的革带绑缚成一包——不由得就心嘣嘣跳,舌头僵硬,说话又不成句了:“这、这……”

“我自打磕破头,这手就木木的,做不来这样活计了。”徐归远是特意将那革带露出个头,叫柳官看到的。此刻见鱼儿上钩,他就得意道:“留着这些也没用,不如一并拿到镇上卖去,卖不了的就舍了花子,以赎前孽。”

“不、不做皮匠了?”柳官又吃一惊。他这两日没见徐归远做皮活,就是有找上门来的,他也说是做不得,那是,他只以为是徐归远一心扑在金蝉衣上的缘故,并未多想,也没敢多问。

“你且放心就是,有我在,少不了你的饭吃。”徐归远一挥手,豪情万丈,“走,出发!”

一时进了镇上,果不其然,徐归远先没急着正事,而是先领着柳官到了铁匠铺,取出皮匠的家伙式来,问那铁匠道:“老兄,这样的铁器,咱们铺子里收不收呢?”

铁匠是个五六十岁的半老头子,领着个二三十岁学徒模样的人,正在那里拉风箱、抡锤子,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可就是这般嘈杂,徐归远那不激烈的说话声,也是好似能破开一切一般地清晰可闻。

学徒就先走了过来,就这背篓看了一回,又拿出一柄弯刀来摸了摸,眼睛雪亮:“兄弟做的是皮匠营生罢!这可是极精致的家伙事,咱这镇上没有,必定是县城里打的。你要卖了,再想要时,俺爷俩可是打不出来了的。”

徐归远笑:“就是再也不瞧见它们才好呢,不知道二位是怎么作价?”

学徒就把铁匠叫了过来,两个脑袋凑在一块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话,铁匠才道:“你这后生要是舍得卖,俺们一共两钱银子收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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