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绣帘高卷25(2 / 2)

随后堂中便是一片叫好声,崔怜儿盈盈一福,向王统那边看了一眼,便退入内堂。

崔怜儿一走,明月楼才又恢复喧嚣,皆在讨论崔怜儿的新曲。

“曲、唱、人皆美,可这词……”宇文招笑道:“庾公,还请你评一评。”

“全词四十四字,上阕后二句与下阕后二句字数平仄相同。上下阙四句的韵脚,均为二仄二平,实是秒极,秒极啊!”庾信捻须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词,不知是何人所做啊?”

一旁侍酒的美婢忙差人去问,片刻后回来禀道:“庾公,问了,是皇上的宿卫亲信,左侍上士王统。”

庾信一愣,跟王褒对视一眼,笑道:“哈哈,便是那为皇上做出水龙的王统?据说与吾等一样,同是南人,子渊,走,我们去与这小友喝上几杯。”

王褒摇头苦笑,庾信便是如此,不拘礼法,不同常人。换作他人,有如此文学地位,定不会为了一首词去寻一小辈饮酒。

王统此时正与宇文孝伯对饮,不知何故,这几人今日似是要灌醉他,见他写了首好词,更不放过他,可他依旧喝得很克制。

“原来你们皆在此处?”

听得呼唤声,几人一愣,转过身来,只见身穿白色素袍的庾信一手拿着温酒壶,一手拿着小酒杯,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庾大人、王大人,快请落座。”

几人连忙起身拱手行礼,邀庾信、王褒入座同饮。

庾信对王统道:“我听闻密在这里作得一首好词,心痒难耐,因此跑来叨扰。”

王统一乐,心想这庾信也算是性情中人,笑道:“说甚叨扰,说起来,我和庾公、王公同是南人,能在长安聚首,也是难得。”

不想这话却是戳到了庾信的痛处。

庾信重重叹了一口浊气,垂头道:“吾等身仕异国,丧失气节,实在羞愧啊!”

宇文孝伯、王轨跟宇文神举面露尴尬,他们乃北朝臣子,实在不知该如何接话。

“人世无常,不值得提,不提了。”王褒在一旁岔开话题道:“这是什么酒,如此香,乌程酒?”

“王大人好灵的鼻子。”

宇文孝伯不由笑了,忙起身给庾信、王褒斟酒。

“这乌程酒产自荆南,甚是难得,没想到被你几个拿来牛饮,真乃牛嚼牡丹。”庾信几杯酒下肚,带着回忆之色,又缓缓苦笑道:“当年我以建康令之职,便以此酒激励守城将领,最后却是兵败而逃,再喝此酒,竟以身处北朝。”

王统知道,庾信之所以对候景之乱耿耿于怀,皆因候景之乱便是他人生际遇的分水岭。

侯景之乱前,南梁歌舞升平,政局安定,所谓“五十年中,江表无事”,这也是庾信一生之中,仕途一番风顺,人生最得意的阶段。

就在这时,候景起兵造反了,梁武帝武备不修,所用非人,武帝子侄各怀野心,袖手旁观,当候景叛军兵临建康城下,所有的重担就压在了前半生从没遇到过挫折的庾信身上。

结果是,只擅文章不擅守城的庾信一触即溃,梁都失守,子女皆死于兵祸,只身奔逃江陵,从此历经亡国之痛、羁旅之苦。

“国家大势实非吾等所能左右。”王统又给庾信续了酒,道:“庾公,南梁覆灭,实乃祸起萧墙,吾等只是历史进程中的一粒沙土,无能为力,也无须太过介怀。”

“好一个祸起萧墙。”庾信将杯中酒饮尽,“只不知吾等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看到钟山楼台、江烟晚翠、夜满秦淮。”

庾信醉意甚浓,更不顾长安官场束缚,放声说话,任酒水洒在他的胡子和前襟上,仿佛下一秒便要将诗吟作出来。

宇文孝伯没头没脑地劝了一句:“庾公久负盛名,为大冢宰与皇上器重,与诸王结布衣之交,此等礼遇吾等羡还羡不来咧。”

庾信长袖一挥,醉喝道:“不过羁我于此,粉饰政教尔。”

宇文孝伯只得自己闷头喝了一杯,心中暗暗发誓,以后绝不与庾信喝酒。

王统理解庾信南归心切,因不得自由而怨愤,自己又何尝不在为了自由而努力?

可怨忿又有何用?

庾信似乎醉了,高举着酒杯,搭着王统的肩问道:“统,你颇有诗才,刚刚那首词,写得很不错,有着明显的平仄韵律,与时下大为不同,可是一种新的体裁?”

王统道:“小子胡乱所做,哪里懂什么韵律,哪里是什么诗才,庾公莫要笑话我了。”

庾信却不管他,仰头饮尽杯中酒,笑道:“今日得见美人、喝美酒,还有好词,我也来作一首。”

“阳关万里道,不见一人归。”

“惟有河边雁,秋来南向飞。”

庾信高声念起诗来,似是将胸中悲切抒发出来,念到最后,竟是哭了。

王褒也是泪流满面。

他们别无他法,只能以诗句诉归家无途之情。

庾信喃喃念完这诗,抬手,拍了拍王统的肩,叹道:“不谈这事了,不谈了……毁了大家的兴致,我自罚一杯。”

王统看向庾信。

昔日那个容止可观,文学优赡的翩翩文士,已被年复一日的感伤与忧嗟压垮,艾发衰容,最后竟醉趴在桌上,口中还反复喃喃:“倡家遭强聘,质子值仍留……”

“原来王公也在,哟,庾公醉了,定是尽兴了。”说话的却是刚才那索词的美婢,她看向王统,笑道:“郎君,怜儿娘子请你到后院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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