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激进、反对、天然与缓和32(2 / 2)

莉莉丝说道:

“反对派反对的是激进派,我们认为联盟的扩张和统治手段虽然违背了感召的终极目标,但不应该用毁灭这种激进的方式终结联盟。被感召者虽然数量庞大,但数量更加庞大的联盟普通民众是无辜的,他们的自由意识虽然会在1000岁后遵循物质与能量法则自然消亡,并回归感召的终极目标,但我们这些同为自由意识地被感召者,不应该强行加速他们在物质世界的自然进程。所以,我们与他们正面对抗,他们牺牲石棱中校,使其成为战争的导火索,我们便想方设法营救他。诸如此类。”

针叶冷笑道:

“你对所谓的反对派的诠释虽然能勉强逻辑闭环,但我却始终觉得有些牵强。在你的讲述里,激进派虽然手段激进,但却有明确的目的,你所谓的反对派却听上去像是其对立面,你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呢?”针叶觉得自己最后的问题落点容易引起歧义,又补充道,“不要用感召的终极目标来搪塞我,我是说你们的手段。激进派是毁灭,你们反对派呢?”

莉莉丝毫不犹豫地说道:

“统治!”

针叶说道:

“详细地说一下。”

“还记得你父亲的死对头,鸽派领袖克瑞斯皮尼亚诺副防长吗?”莉莉丝提到的这个人针叶一点都不陌生,他甚至有些喜欢这位温和的鸽派领袖,尽管他不止一次在家里听见父亲大骂他是个软骨头、毛毛虫。针叶点了点头后,莉莉丝继续说道,“反对派的行为方式虽然看起来轻柔,但却要比激进派的毁灭行为更加刚硬,我们相互之间扶持对方,在政治、军事、经济、科技甚至教育等领域获得绝对的控制地位,甚至相互配合争抢权力顶端为数不多的几个巅峰席位。也许七八百年、也许一两千年,我们终有一天会站在猎户臂权力的顶峰,在我们的治理下,猎户臂将以温和的形式实现感召的终极目标。”

针叶从小耳濡目染政界的无可奈何和尔虞我诈,在他看来,莉莉丝这充满美好愿景的讲述,就是个童话故事般的美好向往。在他的认知里,政界从来都是充满狡诈和欺骗的地方,这跟政治家们的初心没有太大的关系,而是因为政界每天所要面对的事,不是简单地解决一件事再去解决下一件事,海量看似毫不相干的事件错综复杂、相互纠缠,你不能因为某件事是正确的、正义的、该做的,而去侵犯另外一件正确的、正义的、该做的事的权益。很多看似阴险狡诈的政治家在初入政坛时,往往都怀着一颗救世济民的初心,他们往往将所有的心力投入到事业中后,不知不觉就被逼迫变成自己当初厌恶的样子。

见针叶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莉莉丝继续说道:

“我不是你的哥哥梧桐,我蒂加登星环领袖后人的身份,也早已随着外公的远行而被联盟遗忘了。截至3天前,我是一个在联盟的政界和军界中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小人物,以我200多岁的年轻年纪,你觉得我凭什么能当上一个舰队的指挥官,指挥近3万人作战。这都源自克瑞斯皮尼亚诺副防长的垂青,他将我们这些有激进派背景的年轻反对派安排在重要的位置,一方面能够在正面与激进派对抗,另一方面能为我们积攒政治资本,未来成为他的得力助手。”

听完莉莉丝对反对派的描述后,针叶胸中的愤怒和自嘲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对面前这位单纯女孩儿的怜悯。站在她的角度换位思考,针叶甚至觉得激进派比反对派更加成熟,毕竟没人能保证被克瑞斯皮尼亚诺副防长安排在重要位置上的年轻反对派们,不是他在政坛布下的棋子。

怜悯以及针叶对莉莉丝复杂的情愫,再次让他把问题带跑偏,他问道:

“我很好奇,是什么事把你从一名现实的激进派变成一名理想主义的反对派。”

这本应是一个相对轻松的话题,不料针叶话音刚落,莉莉丝就流下了伤心的眼泪,久久说不出话来。见她哭得梨花带雨,针叶本想上前安抚,但转念一想二人此时的问询关系,便继续坐在原地一动不动,静静等待她恢复情绪。

莉莉丝的哭泣没有声音,只是静静地坐在火堆旁默默落泪。一阵寒风吹来,将二人脸上的暖意带走不少,针叶忙拾了几根干柴丢进火堆里,希望这微弱的暖意能将寒冷的空气阻挡在石坳之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莉莉丝终于再次提声说道:

“我在最叛逆的年纪时加入了激进派,那时我满脑子都是如何毁掉狂妄的联盟。妈妈每天晚上都会在蒂加登星环的小村庄里,做好她秘制的哒哒果派等我回家,可我一次次让她失望。那时的我很高傲,我认为被感召者都应该是激进派,感召的终极目标是所有宇宙宏观生物的终点,狂妄的联盟逆天而行就应该被毁灭。所以,我看不起我的母亲。”

听完莉莉丝这番话,针叶突然想起自己在调查她的备份意识时,小叶子告诉过自己,她的意识隐域可能与她的母亲有关。针叶怀揣着好奇心,轻声问道:

“你的妈妈是反对派吗?”

莉莉丝说道:

“她是天然派。”

“天然派?”针叶回味起这个名字。

“对!天然派像他们的名字一样天真、释然地对待被感召者与联盟之间的矛盾,他们与世无争,只求过好自己在物质世界的每一天,即使面对至亲的冲天怒火,他们也能淡然对其一笑而过。我甚至从来没见过妈妈发脾气。”

莉莉丝对她母亲的描述,让针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无论父亲回家发多大的脾气,无论父亲怎么训斥自己这个玩世不恭的小儿子,母亲永远都是面带笑容的为自己说话。在他的记忆里,母亲好像真的从未发过脾气。

“难道我的妈妈也是天然派?!一定是这样,莉莉丝刚刚还说过,母亲还活着,如若不然她怎么知道从未与她谋过面的母亲还活着呢?!”

针叶心中想到这些后,不禁一阵后背发凉。他此时虽对莉莉丝多了几分同情和怜悯,但依旧没有放下戒备,便强撑着心中的惊慌问道:

“这样不是挺好吗?后来发生了什么?”

莉莉丝说道:

“是啊!一切都挺好,可她就是在一切都挺好的状态下,悄无声息地走了。”

针叶拧着眉头问道:

“走了?走去哪儿了?”

莉莉丝回答道:

“去了感召者那里。”

面对莉莉丝模糊的回答,针叶联想起自己的母亲,有些慌了。他的音量已经不像刚刚那样稳健,就连音色也有些颤抖。

“感召者那里是哪里?”

莉莉丝的眼泪再次越过眼睑的堤坝,汹涌地泛滥开来,她抽泣着说道:

“那天,我正在机要部的电梯间等电梯,妈妈给我发来一条信息,内容只有两个字:再见。我当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便赶紧给她回消息,谁知那就是妈妈给我留下的最后两个字。等我回到家时,她的身体已经僵硬了。我调取家用AI,想把妈妈的备份意识取出来,却发现家用AI在妈妈给我发消息前就被她格式化了。她有心去往感召者那里,任谁都拦不住。”

针叶怒骂道:

“可恶,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这种邪教危害社会。你告诉我,是什么感召,感召的目的就是让人去死吗?”

莉莉丝依旧抽泣着,说道:

“感召只是对终极目标进行陈述,并不会逼迫被感召者做什么,他就像一道能映照出被感知者真实想法的光,被感召者的行为就是这道光映照下的影子,真实地反映出被感召者的心境。我想妈妈一定是对我失望透顶,她觉得物质世界已经没什么好留恋的了,所以才决定去往终极的目标,找我那早逝的父亲去了。是我害死了妈妈……”

针叶怒火中烧,叫嚣道:

“邪教,这就是邪教。这个邪教害死了你妈妈,你为什么还要为他服务?”

莉莉丝抽泣着说道:

“我和其他天然派交流过,他们同情我的遭遇,并都认为妈妈只是走错了方向,真正的天然派应该是顺其自然地走完一生,对任何事情都处变不惊,遵守自然的更替法则去往感召的终极目标,那才是对感召最大的尊敬。他们都认为,依妈妈的心性,应该选择加入缓和派,用有限的自由意识去帮助和拯救更多的无辜者,他们还说,也许妈妈能成为缓和派的精神领袖。”

针叶依旧愤怒,咆哮道:

“不要为你的邪教辩解,我不相信一个劝人向死的邪教会去拯救什么无辜者,即使有,其背后也有他不可告人的阴谋。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你的缓和派怎么没有去拯救那些惨死在无畏者舰队上的船员们。又或者说,与我共同生活了一个多月的那3万船员,都是你们反对派,他们已经做好准备为你们的邪教牺牲了?”

莉莉丝此时有些愤怒,她说道:

“不许你侮辱无辜者们,他们已经为猎户臂的果因进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你的这番话是对他们的亵渎。扩容前,我有176名船员,扩充后的舰队成员有28916人,我对他们的身份进行过详细的排查,绝没有一名被感召者,至少没有激进派和反对派,无论是什么岗位,只要有他们在,无畏者舰队的战斗就不可能公正客观。”

针叶紧抓住莉莉丝话中的细节,说道:

“难道就没有天然派和缓和派吗?”

莉莉丝委屈道:

“除了一个月前服役到期的温斯特大校。”

针叶想起那位与他交接工作的老实巴交的温斯特大校,那是个见谁都满脸微笑的人,针叶曾惋惜过那位一眼就看得到人生尽头的老大校,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会与这场席卷整个猎户臂的战争扯上关系。

按照莉莉丝的描述,针叶猜测着温斯特大校的派别,问道:

“他是天然派?”

莉莉丝解答道:

“不,他是缓和派。缓和派和天然派的行为特点极为相似,他们总是以一副天真乐观的精神面貌示人,有时候甚至表现得有些呆板和愚钝。天然派的乐观表现在与世无争,缓和派的乐观则更多地表现在乐于助人,他们不参与激进派、反对派和联盟政府的明争暗斗,但他们积极地对待未来可能到来的战乱,他们积极筹钱,以商业或慈善为伪装,在各星环或恒星系部署民用飞船,希望在战争之后拯救更多的人。”

针叶早已将所谓的感召定义为邪教,他不相信在邪教的驱使下,所谓的缓和派会做什么好事,便不屑地讥讽道:

“拯救自己的邪教教友,对未被歼灭的联盟舰船进行绞杀吗?”

面对针叶的讥讽,莉莉丝克制着胸中的愤怒,说道:

“我觉得缓和派是被感召者最大的四大派别中,唯一能被称之为天使的一派,无论是被感召者还是平民,即使是联盟中最强硬的将士,他们会救助所看见的一切生命。”

针叶对这番话嗤之以鼻,莉莉丝的人生遭遇又让他对其感到同情。他已在自己的潜意识里,将感召定义为隐藏极深的狡诈的邪教,莉莉丝虽然有极佳的战斗指挥天赋,但在人情世故上,她单纯地像个小女孩儿一样。经过一番分析,针叶甚至推测出了这个邪教组织的幕后黑手。他自信地说道:

“如果我没猜测的话,温和的克瑞斯皮尼亚诺副防长,应该就是你们的感召邪教组织的幕后黑手吧。”

莉莉丝轻声嘲笑道:

“你为什么会做这种猜测?”

面对莉莉丝的嘲笑,针叶自信道:

“这很简单,在政坛无论看似多么不合理的结果,往往都被千丝万缕的原因牵引着。想要看懂这中间的暗战,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找到最终受益者,瓦解联盟现行的激进行为方式,最大的受益者就是鸽派的克瑞斯皮尼亚诺副防长,我相信等一切都结束后,如果联盟还在,他将会是整个猎户臂的新任掌权者。”莉莉丝仍旧满脸嘲笑的表情,为了掩饰内心的怯懦,针叶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希望他没玩过头,把整个猎户臂全搭进去,不然他就要成光杆司令了。”

莉莉丝笑道:

“我很佩服你的想象力,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一个可能会让你失望的消息,克瑞斯皮尼亚诺副防长在第一轮战斗中死在了蝴蝶星团。他想用自己反对派领袖的身份,阻挡同为被感召者同胞的激进派,结果……你不知道这些很正常,因为克瑞斯皮尼亚诺副防长的阵亡是高度机密,只有各舰队和恒星环守备军的指挥官知道他的死讯。”

针叶仍旧不愿意否认自己的判断,一番阴谋论的思索过后,他又问道:

“激进派领袖的后继者是谁?”

莉莉丝回道:

“没有后继者。”

针叶不相信,追问道:

“这不可能,难道你们的组织没有后续梯队吗?”

莉莉丝强调道:

“我说过,我们不是组织,我们是凭借自己的自由意识走在一起形成所谓的派别的。加入反对派时,没有人告诉我反对派的领袖是谁,我是在后面的接触中逐步认可克瑞斯皮尼亚诺副防长的。”

针叶灵机一动,换了个思路问道:

“你曾是激进派,那么你肯定知道激进派的领袖是谁?一个邪教两个极端派别的领袖在左右两极平衡所有人,反对派的领袖死了,激进派的领袖继续暗中掌控全局。一定是这样!等等。不不不……搞不好克瑞斯皮尼亚诺副防长还在某个秘密基地藏了个备份意识,他一定计划着在某个特殊的时间复活,一定是这样!快告诉我,激进派的领袖是谁?这个人一定是现在的幕后操纵者。”

莉莉丝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

“据我所知,激进派一共不到50人,这50人中没有绝对的领袖,轮值十骑士是他们的决策机制。”

针叶自言自语道:

“十个人吗?!这么看来,克瑞斯皮尼亚诺副防长肯定还没死,这十个人一定是邪教的影子政权,一定……”

“够了!”莉莉丝打断针叶的自言自语,厉声道,“我本不想告诉你一些其他的事,因为以你现在的状态,我不确定你是否能承受得了这些事带给你的压力。但现在看来,如果不打破你心中的阴谋论观点,只怕你会在明天早上太阳升起来之前就先崩溃掉了。”

针叶望向莉莉丝,不安地问道:

“是……是什么事?”

莉莉丝长出了一口气,说道:

“你知道缓和派的精神领袖是谁吗?”

针叶有种不好的预感,怯生生地问道:

“是……是谁?”

莉莉丝长吸了一口气,叹道:

“哎……是你的母亲,金特尔夫人!她和我妈妈一样,本是一名天然派,她像天使一样,把我从失去母亲的痛苦和自责中拉出来后,毅然决然地投身到了缓和派。”

针叶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除了母亲和父亲的对立外,他还从莉莉丝的讲述中,捕捉到一些犹如狂潮般的残酷的猜测,他越是不敢往下想,思绪运转的速度就越快,残酷的真相在他的极力抗拒下变得越来越清晰。他终于被压垮了,暴怒地大喊道:

“不可能!你骗我!不可能!我母亲怎么可能会杀害我父亲,他们那么恩爱,你一定是在骗我!”

莉莉丝想起身抱住针叶,安抚这头暴怒的“猛兽”。可还没等她触碰到针叶的身体,他便抱着头向石坳外冲了出去,莉莉丝顾不上脚上的挫伤传来的隐隐的阵痛,也紧跟着冲了出去。

石坳内的隐隐火光,将洞口的皑皑白雪映照呈微弱的金黄色,此时狂暴的风雪早已随寂静的夜空隐隐睡去,只剩下荡漾的雪花迈着婉转的步伐从天空飘落,应和着漫天星河的优美和绚丽。万籁俱静的雪谷中,传出针叶歇斯底里的嘶吼声,那声音就像远古时代的化石燃料发动机一样,撕扯着雪峰上厚厚的积雪,安静的积雪时刻准备着幻化成万马奔腾的雪崩,淹没这发出声响的罪魁祸首。

莉莉丝从背后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抱住针叶,她发现他的整个身体都在不停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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