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朱生武,柳河坊,僵尸(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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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河坊。

寒风凛冽而来,刀子似的刮打在脸上。

“邦!!”

沉闷的锣鼓响声在空旷的街道中传出老远,远处又应和似的响起几声狗叫。

“亥时二更!关门关窗,防火防蜡!防偷防盗!”

拉长的号子声从嗓子里喷出,呼吸一遇冷空气就变成蒸发的白雾。

朱生武扯着脖子喊完,又大力敲了两声锣。

街上除了他和身后的老郝外,空无一人。

街道石板铺陈远去,月光一照就反射出夜晚特有的青灰冷光。

冷风一股股灌进脖子里,朱生武缩起脖子,又连忙紧好领子,没忍住连打好几个寒颤。

鼻头被冻得通红,脸色却有点发白,他一手提锣,一手夹着灯笼,鸵鸟一样埋起脑袋快步行过这条街。

而目光却紧紧盯着前方,却根本不往两边看。

像是两边有什么吃人的妖魔鬼怪似得。

其实脸色白不是因为冷,而是被吓出来的。

朱生武最近路过这一片时,总听到路旁的义庄里面传出怪声音。

那是一种很深很重的叹息声。

像是人发出的,又有些不对。

他感觉里面有个垂将就死的老人,带着对人世间的不舍,哀怨,痴迷,不甘......

深深地把人生最后一口气吸进肺中,挟裹以上的复杂情绪,从喉咙里艰难地一下喷吐出来。

又长又哑。

只一声就让他浑身寒毛竖立,毛骨悚然。

朱生武咽下一口唾沫,想起这个喉咙干得简直在发痒。

他使劲搓了搓手,试图让手里的温热让自己觉得好受一点。

像是想寻到一点安全感,他偏头瞥到跟在身后那道佝着腰的影子时,心里顿时安定下来不少。

朱生武呼出一口冷气,关切地出声问道:

“老郝,还行不行?

不行今天我自个儿巡吧,你就先回去歇歇,多大人了还不爱惜点身体啊?”

“不用,不用。”

老郝摆摆手,咕哝着回答,声音含含糊糊的。

“嗨,那随你吧。”

朱生武摇了摇头,也不多说,只是身子一侧过去,多帮后面人挡了点风。

他边走边唠着家常:

“哎,我送你的那个烟斗咋样啊,用着还习惯吧?

这可是找郡里的师傅打的,松烟石打的杆,顶好货色了,说实话我这个当徒弟的可对你真上心,吃穿用度啥都管你。

也不知道以后我带的徒弟比不比得上我一半,嘿嘿....

不过话说回来啊,老郝你还是少抽点烟吧,也上年纪了,前些天我听你老咳嗽。”

他不断吸着鼻子,絮絮叨叨地说着,看得出是个很热心肠爱关心人的性子。

其实打更就是这样,两人一组,互相聊着天时间就能很快过去。

要是一个人打更就难熬了,又冷又饿又没个说话的人转移注意力。

晚上街上还空荡荡的一片暗沉,容易看得人心慌,把自己吓住。

所以朱成武还感激师父的,有人陪着至少安心不少。

“知——道了。”

身后咕哝着响起回应,嘴里像含着什么东西,吐字不清不楚。

师父真是老了啊......朱生武听着这迟缓嗓音,心里有些酸酸地叹气。

不过也确实该退了。

老郝年纪已经很大了,今年刚过诞辰,五十整的高龄,干了整整三十五年的打更。

在红丘县打更一界,老郝可以说顶格的老资历,颇有名望。

朱生武也是他亲手带出来的,不含一丝水分的关门徒弟,两人关系可以说亲如父子。

听老郝说,他再干一年就能退下去含饴养孙,颐养天年了。

朝廷还每月给发养老金和几袋子米哩。

想到这里,朱生武不禁有点羡慕,手指挠着脸颊,脸上浮出向往。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退休啊,退了日子多舒坦,每天种菜摸鱼上山下河。

想干嘛干嘛。

这打更的路简直一眼望不到头,每天沿着同样的街,同样的时辰,一遍遍地巡来巡去。

每天都是一样的枯燥乏味。

久而久之谁都会烦,但朱生武余光瞥到老郝一步一晃的佝偻身影时,心里又涌出些戚戚然来。

长久以来的艰苦生活已经压弯了老郝的脊梁,一点点榨干了这个男人身上所有的精气神。

时间无情无爱,如利刀高悬每个人头顶,不讲道理地剥去一切生机。

三十年的打更生涯,把老郝从一个风华正茂的小伙子,变成一个驼背萎靡满脸皱褶的老头儿。

连带着老郝的声音也透着一股屈服于命运的沧桑感。

老旧呆滞,毫无生气。

自己以后估计也会这样吧,朱生武想到这点,心里突然揪了一下。

有点不舒服,有点难过。

但又有点一眼望到头的安心感,混杂在一起矛盾得让他想不明白。

有句诗就是说这个的,叫什么来着.......他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撇了撇嘴,不禁叹口气。

小时候没钱读不起书,所以现在心里有点感慨也说不明白。

朱生武年轻的脸上浮出几分黯然,可下一刻....

嗨!

想什么呢?!

他又忽地一咧嘴,啪地摔了自己脸一下,扬起嘴角露出个有点努力的笑容。

颓什么啊?

日子不都是这么过的么?

大家伙都是这样啊,小时候摸鱼打兔子,大了就找份安稳差事,然后老婆孩子热炕头,混过人生三十年。

老了再带带孙子,时间到了就安心一躺一埋。

这不挺好吗?

想那么多干嘛!

小时候过得太穷太苦,于是朱生武在苦里扎根,长成了一个乐观向上,还很能自娱其乐的性子。

他安慰着自己,思绪也渐渐徜徉起来,越想越觉得开心。

这样多好啊!

老娘虽然走了,但家里还有个马上生崽的媳妇儿。

有家又有孩子,还有份安稳差事,生活不就到处都是希望么?

他之前还拿私房钱偷偷去找郎中看了,据说是个闺女,把他乐得够呛。

闺女好,闺女好啊!

闺女多贴心啊,小小一团,又软又乖,可爱得跟朵花儿似的。

这两个月他已经跑遍了城里所有的手艺铺子,提前定做了好多个口水兜,鸠车,竹马,拨浪鼓等等小玩意儿。

自己小时候没玩过,那闺女肯定不能缺,就是要星星要月亮他朱生武也二话不说直接搬梯子去摘。

他对这些小玩意儿要求还很高,一会儿要在竹马上刻她闺女的名字,一会儿要在拨浪鼓上面刻他媳妇儿的名字。

变来变去的,把铺子里的师傅都烦得见他就躲。

只要每次想起家这个字,他脸也跟着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花。

朱生武行在路上,越想越乐,明明长得普通,笑起来却相当温柔。

可走着走着,他却突然觉得缺了点什么。

咦.....

今天怎么没有那叹气声了?

想到那渗人的东西,朱生武心里又是一颤,手上鸡皮疙瘩有点将起未起的感觉。

但又总觉得心头有点痒痒的,表达欲一起来,有点不吐不快。

朱生武想了想,咳嗽一声,干笑着开口道:

“老郝啊,我跟你说件事,你别害怕。”

“咋——啦?”

他身后,老郝拉长着声音回答。

朱生武犹豫了一下,不自觉压低声音:

“你觉不觉得,这里真的有点不对劲。

我之前啊,巡这边的时候,听到一些很奇怪的声音。”

朱生武摸了摸手臂,只是说了开头,他手臂上就已经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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