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茶分七汤76（2 / 2）

“这是一个有关龙鱼族的故事……”

清瘦老者开始娓娓讲述。

茶釜内水沸如鱼目，微有声，此为一沸。（见下章附注）

……

“废物！”

“野种！”

“你不配留在龙鱼族内！”

“滚出去！”

一只瘦小孱弱、腮边长有六角的杂血龙鱼，在周围同类的欺凌辱骂中沉默不语，身躯紧紧缩成一团，裸露在外的皮肤布满了或黑或紫、大大小小的各种伤痕。

欺辱它的乃是数只纯血龙鱼，身长二尺有余，额顶双角微露，尚在幼年阶段。

这时，一只身长过丈的成年龙鱼悠然爬过，冷冷一瞥后又收回目光，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身为霸凌者的数只纯血龙鱼见此，更为得瑟，纷纷甩动长尾往六角龙鱼的头上身上狠狠抽去，六角龙鱼却始终闭着眼，抿着嘴，受伤流血也毫无反应。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果真是低贱的杂种！”

“速速滚出我们龙鱼族，否则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真没劲，走了！”

数只纯血龙鱼打骂一番后，自觉无趣，各自走开。

又过了许久，身形瘦弱的六角龙鱼才缓缓睁眼，目光中多是悲愤，少部分则是茫然，它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

茶釜内的水，边缘如涌泉连珠，此为二沸。

清瘦老者舀出一瓢，置于一旁备用，口中继续讲述。

……

岁月波澜不惊，转眼十年过去，龙鱼一族寿元绵长，短短十年不过是相当于人族两三载，当年饱受欺凌的六角龙鱼，依旧摆脱不了悲惨的命运，杂血就像是流贯全身的诅咒，挣脱不开。

只是如今的它，眼中神色更多的是麻木，悲愤曾经积聚到顶，可惜随着反抗失败，被凶残报复镇压殆尽，那一次它险些死去！

好不容易活过来后，悲愤消失了，茫然也变得没有意义，它只能没有目的，没有希望地苟活着。

“与其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舒服！”

六角龙鱼心里，不止一次如此作想。

……

茶釜内的水腾波鼓浪，奔涛溅沫，此为三沸。

清瘦老者将先前舀出的那瓢水，重新倒入茶釜，水沸稍止。随后一手虚提，茶釜拔高一寸，悬浮于空，其中之水便一直处于历经三沸过后，却又返于三沸之前，贴近三沸的状态。

清瘦老者左手一抬一扬，两道水流划过弧线，被无形之力牵引至二人身前的黑釉茶盏上方，环注盏畔。

清瘦老者右手握持茶筅，搅动茶膏，渐加击拂，手轻筅重，指绕腕旋，上下透彻，调膏如胶。

同样的，程风游身前也有一只茶筅在无形之力的牵引下，如此动作。

清瘦老者停止动作之时，茶盏内的稠茶便已制好，茶面上浮沫成画，浮现出一只六角龙鱼的身形。

“小友，请饮。”

清瘦老者说话间，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闭目细细体会，滋味流触心底。

“好。”

程风游点点头，双手捧茶，也啜了一口，茶略稠，温而不烫。

茶味偏苦，滋味始于舌尖，却跃于心头，他仿佛体会到了清瘦老者故事中，六角龙鱼“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的悲凉心境，触景生情，耷下眉来。

回味过后，清瘦老者继续讲述。

……

某次，六角龙鱼再度受辱之后，心中求死之念决然，不顾一切，奋起反抗，重伤了一只欺凌他的纯血龙鱼，结果招来多只纯血龙鱼的围攻，寡不敌众，被打落地渊，伤重濒死。

这个时候，它遇到了它的救星，也是它未来的师父，一只头顶龙角俱已被折断的老龙鱼，一名地渊守护者。

跟随老龙鱼学艺的那段岁月，是它之前的生命中从未有过的快乐时光，老龙鱼教了它许多许多，甚至拯救了它的思想。

它从狭隘的自我中超脱了出来。

……

清瘦老者边说着，边制好了第二盏茶汤。

第二汤自茶面注之，周回一线。急注急上，茶面不动，击指既力，色泽渐开，珠玑磊落。

茶成之时，茶面浮沫呈现的是一幅六角龙鱼从高空坠落，下方一只龙角折断的老龙鱼翘首以盼的形象。

清瘦老者自顾自地端茶便饮，闭目回味，嘴角微微勾起，流露出一丝温暖笑意。

程风游也不需提醒，双手捧茶而饮，温煦暖流自舌尖流淌至心间，顿有一种重获新生之感，不禁让他回想起了当初刚上山时，与师父云飏子的点点滴滴，以及上山前后焕然一新的变化。

……

学艺成后，六角龙鱼遵从老龙鱼之令，离开地渊，历练闯荡，足有数百载。

期间，它也曾屡屡击败仇人，譬如之前那些一直欺辱自己的同类，但它给对方留下了性命，在彼时的它眼中，对方业已微不足道，它的心思全然放在了追求大道之上。

它也曾冲锋陷阵，保疆卫土，与龙鱼族的死敌孽猿族大战血战，以杂血出身立下惊世功勋，授封千里。

它也曾堕入情网，恋上某只温婉可爱的雌性龙鱼，终成眷属，儿女成行。

它也曾远游万里，足迹遍及九州，亲眼目睹了人族的强盛，中州的包罗万象。

……

清瘦老者手中动作不停，制好了第三盏茶汤。

三汤多置。如前击拂，渐贵轻匀，同环旋复，表里洞彻，粟文蟹眼，泛结杂起，茶之色十已得其六七。

茶汤浮沫上出现了许多只六角龙鱼的影子，或战斗，或偕行，或羁旅。

程风游捧茶慢饮，闭目细细体会，此盏滋味丰富，茶香昂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