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接触30(2 / 2)

郭虔眉头一皱:“希望我能真的在乐乐的银行卡上看见你的转账,而不是在官司上看见你的账目清单。”

丈夫停下签字的手,他抬眼怒瞪向郭虔,又低头,将剩余的纸张抓起,再狠劲地摔向郭虔:“都是你的错,郭虔,是你毁了这个家。”

漫天飞舞的离婚协议合同以及改名申请书打在郭虔的头上、脸上和身上,她只是苦笑:“对,你说得对,你一点错没有。”

纸张掉落地面,被水渍浸透。

黑纸白字杂糅成线与面,浑浊成光与影,变成一张张叠在一块的素描。它们模糊而扭曲地漂浮于水面之上,红与蓝两种光彩闪烁在它们褶皱的身上,消防车的警笛声激起了拖举它们的涟漪。

绑有安全带的救生员奔跑于暴雨间,他们争分夺秒在侧翻的大巴车车身上挂上吃劲的吊钩,因为稍有不慎,大巴车还会因湿软的泥土而继续滑落。

他们拆卸车门和车窗,将其中的乘客一个个运送到路面的救护车上。医护人员皆是满目的猩红,但一旁的心电监护仪会协助他们抓住每一个能够促成生之希望的机会。

其中有个女孩,她被发现时正倒着卡在行李架上,被送上救护车后,经由医护人员检查,她的头部受到重创,脊椎与脊柱皆出现问题,属实岌岌可危。

开往最近医院的路途中,她喊出口的一声“妈妈”,让车上的医护人员重燃信心,不曾想这一声之后的任何对话她再不反应,随之心跳声也逐渐消失。

在女孩被推进抢救室后,医院及时联系其家属,父亲未能联系上,就联系了她的母亲。

这一车都是代表学校去参加美术绘画大赛的初三年级的学生,女孩的母亲几乎是几秒内就接通了电话,却迟迟不见她的身影。

她是这一车里最晚才赶去医院的学生家长。

医护人员曾多次联系她,直到她一点雨水未沾地冲进医院。她在众多难以置信的眼神下走向签署台,她在部分透露嫌恶的神情下单方面接受相关专业人员的解释,然后她镇定地将“郭虔”两字签写在“刘乐乐”的病危通知书上。

她没有像其他的家长又吵又闹,她就独自站在安静的角落里不停地打工作方面的电话。

那天刚好是郭虔所在的项目组生死存亡之际,由于她在交流会议上突然离场,尽管她的项目组里能代替她将会议进行下去的组员比比皆是,但是会议最后的结果还是因“未看出想要合作的诚意”而不允合作。

她管理的项目组在她与上级的电话沟通中、在她单方面的据理力争中就此解散,她的部分组员即将面临被公司裁员,她自己本人已经失去管理者的身份,后期她也将重新被划分到其他的项目组。

她以为她这一生没有她努力奋斗、积极进取而得不到的东西。

小时候她不想王雅清因为被叫作“单亲妈妈”而丢脸,她努力学习,她积极进取学校职务,她积极参与各类比赛,收获优异成绩、精彩表现和一等二等奖章后,周身的赞许让她富有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当她在领奖台上演讲临近尾声时表达对王雅清——自己母亲——的感谢之后,周身的掌声让她感觉自己似乎无所不能。

她从未思考这些是否是她真正想要的,她看着王雅清的笑脸比哭脸多好像就足够。

青年时期她不想王雅清落个“无家之人”的名号,她在事业起伏的风口浪尖时选择了权衡利弊下的最优选结婚对象,她和他之间没有任何感情,她想要一个能够时时刻刻欢迎自己母亲到来的家,他想要一个取得社会普遍价值观认同的自己的孩子。

她从未思考究竟何为家,她穷尽一生追寻在社会定义下被赋予任何意义的事物,而在这个过程中,王雅清和她的丈夫似乎也乐在其中,所以她没觉得哪里有问题。

中年时期她发现丈夫基本不着家更不会照料孩子,但是不着家的丈夫的薪水并没有她的高,所以每次沟通时,她丈夫总要误会她瞧不起他,所以总反反复复说一些无关于其他需要解决的问题而只限于彼此薪水的问题,说他要在黄金年龄段里尽快完成升职,不然如何给孩子创造好的生活条件。

她不想郭乐乐落个“虽然父母健在但姥姥带大”的标签,所以她竭尽全力兼顾好照顾孩子和发展事业,她让王雅清过上了真正的养老享清福的日子,也让郭乐乐如同名字一样快乐而健康的长大了,而她的事业更是出乎意料的风生水起。因为她确实做到了这些,所以她更觉得自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你能怪她什么呢?

郭乐乐小升初时,她本来能靠自己的人脉让孩子上个最优中学,但是她联系人脉时被郭乐乐发现了。

“妈妈,你这是作弊。

“我会靠自己的成绩进入我想要去的实验中学,因为我和朋友约定好了,但是我如果考不进去只能说明……说明我还不够努力。

“我也想像你一样通过自身努力获取想要的东西,我觉得我没错。”

那是郭乐乐第一次与她生气,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郭乐乐也在渐渐成长为一个人。

郭乐乐应和她一样都是自由的人。她们生来具备自由的思想,理应具备相应的自由行为。而郭乐乐和郭虔不同的是,郭乐乐总是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当郭虔从同事的嘴里、与其他父母的谈话里以及社会积极的宣传里得知当代孩子会想要什么时,她总是大方地将这些事物一个又一个赠予郭乐乐,从食物饮品到电子产品,以及像选择学校这类事情一样,她要尽她可能地给郭乐乐一个得到更好事物的机会。

但是郭乐乐也不止一次地婉拒她的礼物、婉拒这些社会认为好的机会,她甚至大大方方地和郭虔分享她喜欢或是不喜欢的事物。

“妈妈,我想要画画,我喜欢画画。”

郭虔想要探索这种想法背后的逻辑,她不得不答应赠予郭乐乐任何符合道德与法律的她想要的、喜欢的事物,尽管她发现郭乐乐竟是如此知足常乐,她只是给郭乐乐买齐了所有画画的工具——现在能用的或未来要用的,她只是在其他家长让孩子参加各种补习班时让郭乐乐在学习之外有充裕时间画画,实现这些并不属于被社会赋予任何意义的愿望对郭虔来说极其轻松,但是居然让郭乐乐乐在其中,不免让郭虔以为以前的郭乐乐并不快乐,因为以前的郭乐乐并没有拒绝她赠予的礼物和机会。

“乐乐,小时候的你快乐么?”坐在郭乐乐身旁看书的郭虔突然问道。

“快乐呀。”郭乐乐只是低头涂涂画画。

“现在呢?”

“也快乐!”

郭虔将书轻轻倒扣在桌面,她用手撑着下巴,看向窗外无月的夜空:“有什么不一样呢?”

郭乐乐一下抬起头来,傻乐呵地对郭虔说:“现在的快乐更真实,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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