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连中三元”193624(1 / 2)

接到杨昌大哥的信件以后,杨文刻意顺路买了一份一天撕一页的日历,挂在出门的镜子边,写上要事,提醒自己到时接站。

久盼的兄弟姊妹们到达昆明的日子终于来临,这天傍晚下工以后,杨文顾不及喝口水,心急火燎往拓东路马帮聚集地赶。

接近马帮停靠桩,老远就飘来浓烈的马屎味儿,成百上千的驮马噗哧噗哧的喷气声此起彼伏,无数条长长的马尾左右摇摆,赶走嘤嘤嗡嗡死缠烂打的蚊蝇。

天色还不算晚,马场上依然人头攒动。明明离太阳落坡还有老长一段时间,他竟然开始担心天黑起来。杨文脚下转着圈,前眺后看,东张西望,一身是汗。

杨家这次因为家中女眷出行,除了托付给朱家马店跑马帮的朱二哥,还另外跟随曾经在西南生意做到最大的“麻乡约大帮信轿行”。

“麻乡约”在昆明设有分支店铺,生意跟前朝相比虽受机车冲击大幅缩水,但在道路不通的山区,还有一些脚夫送货约轿的买卖。

荒天野坝,山匪猖獗,唯一拼的就是人数。小马帮互相愿意结伴而行,人多势众,相对会比较安全。

朱二哥带队的马帮,每人在马匹驮着的货物中夹藏一把杀猪刀防身。当初还发一把给杨炳,后来发一把给他。想必此次,昌哥、荣哥也各持一把。

杨文向着朱家马店和“麻乡约”平时的停靠点一路搜寻,远远看见诸多马队正在卸货,马匹旁边堆放着码得齐齐整整的一捆捆的红糖、坨茶、果脯,转站马帮准备将竹篾筐换成牛皮包裹。

杨文急中生智,忽地想起乌蒙马曾寄养在杨荣家,荣哥熟悉他召唤乌蒙的口哨。他将拇指和食指往嘴里一圈,用力吹出他那独特的降升调唤马哨。

一声接一声尖锐的哨声穿过金光洒满的旷野,果然不多久,马场另一头响起此起彼伏的口哨。

杨文侧耳倾听,辨出清脆短促的是杨昌,高平调的是杨荣,撒腿便朝着两兄弟回应的方向跑去。双方的哨音越来越近,杨文远远地都能看到杨昌一行朝着他挥手。

待到杨文走进,凤英猛敲杨文肩头一拳,说:“嘿!眼中只有你几弟兄啊?”

杨文定睛一看,才见杨昌、杨荣身后的那几个所谓的小伙儿,原来就是家中姐妹们。一身男儿装束,他都认不出来了。

“哎哟,凤英姐。”杨文高兴地叫道,“你居然也来了,还怕郭老伯舍不得你来呢。”

姐妹们一头乌黑的长发全被杨文他爹抓来剃成毛桩,头戴大篾帽,宽宽的帽檐拉得很低,挡住了半张脸。换上了宽松的男式布衫,一肩挎着小包袱,一肩搭了一条旧褡裢,完全遮蔽了女性的曲线。

杨昌说:“我和杨荣去跟朱二哥和‘麻乡约’镖头说一声,告个别就回来,你们检查好地上的行李,别落下东西。”

杨文帮着杨新检查物品,说:“二姐,今儿晚饭炳哥说带你们去吃‘三合春’家的过桥米线。”

一行人中年龄最小的杨芬问:“文哥,炳哥呢?怎么没见我哥跟你一起来接我们?”

杨文安慰杨芬道:“他们银行要上班,他下班以后直接去‘三合春’等我们。就是听到你要来,特别给你安排昆明特色过桥米线呢。”

杨芬忍不住问:“米线是什么?为什么叫过桥米线?”

“米线就是米粉。”杨文他回忆着自己见过的那些手头宽裕的老昆明人怎么吃过桥米线,照原样描述给大伙儿听,“给一碗烧开的肉汤,调料分开装,从米线碗碗夹进汤碗时,长长的米线就像架起一道桥一样……”

说到此处,杨文也卡壳了。他自己都快混成老昆明了,却还没舍得下馆子吃一碗过桥米线,好几次发工钱想去打打牙祭,一想到那碗又是肉又是蛋的米线价钱老高,又把钱塞裤袋里头了。

这种勒紧裤带省吃俭用的隐秘事儿他不想让家人知道,故意卖了一个关子,说:“我还是先打住,在这儿全说了,就没新鲜感了,一会儿大家自己去过桥啊。昌哥和荣哥来了,准备开路。”

杨文带队,沿着熟悉的街道,和兄弟姐妹重走三年前的进城路。

看着他们跟当初的自己一样,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东张张西望望,满眼好奇,仿佛目睹了三年前的自己。他猜想一会儿“三合春”重逢,一定别开生面,双方都会惊掉下巴。

果然,姐妹们看到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杨炳张口结舌,杨炳看到女扮男装、举止粗鲁的“假小子们”目瞪口呆。

炳哥那身打扮,真是颠覆杨文的认知。姐妹们瞅着他,憋不住地咯咯笑。

版型极好的哔叽呢西装用均匀的线条抠出杨炳修长的身形,小马甲绷出肌肉的力度,烫得笔直的西裤棱角让他显得更加挺拔。刮得干干净净的脸,配上超出年龄的向后倒的大奔头,一下子成熟许多似的。

杨炳见到幺妹杨芬那光头模样,不禁扑哧一笑,赶紧迎接家人们进饭馆,带他们走进最深处一只角落,说:“太好了,到得还算早,可以亮亮堂堂吃个晚饭了。”

杨文跟杨炳搭手合拼着两张桌子,称赞不已:“炳哥,没发现你还挺帅气啊。”

杨昌说:“人靠衣装马靠鞍,看来不是老杨家男人长得不行,是过去衣服不行。”

的确,杨炳接到富滇报到单,心想还得比照富滇银行职员那身行头添置一套所谓的工作服才行,于是一咬牙花了大半年积蓄把自己武装起来。穿西装来“三合春”吃饭,是因为他上班必须得穿,否则回家就脱了挂衣架上,舍不得穿出来兜灰敷油的。

只有杨炳自己清楚,当初为了省几个钱,他对比了富安衣庄、安进衣庄、南兴衣庄几家西服,最后听取越南裁缝老阮的建议,自购哔叽,仅用三分之二价格在他家缝了一套。外国人老阮在中国人生地不熟,唯有广交朋友才有生财之道,所以为人处世比较实诚。

“我们得争取早日换装才行啊。”杨荣充满希望地说。

“快了,荣哥。开考在即。不过你们用不着穿西装打领带,考上了该发的是新式军服。别说,军服还真是为男人设计的最佳款式。”杨文转头指着几个姐妹说,“你们要不要也学学昆明姑娘,换身旗袍?”

杨新挨着杨文身边坐,凑过去问道:“杨化要来吗?”

“他们学校是军营式管理,进出严控,不能随便批假。”杨文不想扫大家的兴,低声告诉二姐。

“三合春”小跑堂先上给他们端来米线和配菜,然后陆续端来七个大汤碗,连声吆喝道:“注意啊,让路啊,鹅汤来了,烫着啊。”

杨文一看,如同小盆似的大海碗里,漂着一层鹅油,碗边四周都能感受散发的热气。

他观察隔壁一桌的食客怎么下料,带着大伙儿把生鸡蛋、生火腿片、生蔬菜叶扒拉进滚烫的油汤里,烫熟,最后从米线碗里夹着长长的白米线拖进汤碗,学着小跑堂的吆喝声喊道:“过桥喽,过桥喽,过桥喽……”

凤英叫道:“韭菜和豆芽香味出来了。真想不到,生蛋、生肉都能烫熟。”

杨芬说:“我们那边吃粉,作料都是炒熟了再加进去拌粉,昆明这边是现烫,我还是头一次体验这种吃法。”

“这吃法是挺新鲜的。”鹅汤烫嘴,杨新下不了口,不断地夹着搅动鹅汤,喜滋滋地说:“出门开开眼界真好。”

杨炳趁等着汤凉的功夫问杨昌:“昌哥,你们这两年去外省的情况如何?”

杨昌倾身说:“中原大战以后,李宗仁、白崇禧的桂系退回广西以后就动弹不得了,问题也还是老问题,经济吃紧,而且遭到蒋氏步步紧逼,除了打杂,最多也就当大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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