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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桌上的棱角,回想起罗雯丽的住所内好像没有这样的棱角。

“你们走访的时候,有人见到过当晚抬着椅子或者桌子的人吗?”我看向陈进大哥问道。

“椅子或者桌子?”陈进大哥皱着眉看向和他一起走访的张仕佳和彭云。

“没有。”

“没有。”

两人相继说道。

“我记得罗雯丽的住所内,有一张小圆茶几,还有一些塑料凳,没注意到有这种棱角的家具。”我再次把橡皮泥拿起来,想象着什么情况下这个东西会击打到人的头部。

我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处地方。

案情研讨会结束后,我在回到罗雯丽住所的路上,拨通了老卢的电话,想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少了他总感觉有的地方看不明白。

—————卢大海

“老卢,我应该找到凶器了。”我一接通电话,陈一杰开头第一句话就说道。

“找到了?”我惊讶的问了一声,问完以后我又觉得有点不对,我应该问他是什么凶器才对。

“你知道是什么凶器击打致死的吗?”从电话里听他好像在快步走路,边走边问我。

他平时是个比较平静温和的人,但是有发现的的时候,还是会展现出年轻人该有的兴奋。

“是什么凶器?”我问道,其实我比谁都清楚,我忽然感觉自己有点恶心。

“茶几。”

他这两个字吐得很快很决绝,让我一下子没有做好惊讶的准备来接上他的话。

“没想到吧?”他以为我在震惊当中。

“不是说是有棱角的东西嘛?”茶几都被我换掉了,他怎么知道的,我不免也有些好奇地问道。

“茶几很可能被换过,这个很容易就能知道,我待会去到罗雯丽住所内看一看茶几摆放痕迹就知道了。”

陈一杰始终是陈一杰,也不知道该不该意外。

“好,那你看完给我打电话。”

“打电话?”

“怎么了?”

“你跑哪去了,不过来上和街道?”

“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怎么回事?”

他语气之间表露出很需要我的态度,这让心里非常的满足,也就是说平时查案并不是只有我佩服他,也许他也隐隐觉得我有很多东西值得他学习。

“现在在送材料给队长的路上。”

“行,那你尽快赶回来。”

“知道。”

挂了电话以后,我开始思考我如何能够不再参与上和街道这件案子,如何能够不回到那个我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我是上和街道的人这件事,现在队里好像没人清楚,也就前队长知道。

77年夏天,我在上和镇第二中学念完了初中,本来要升高中了,成绩也还算不错,但我养父在暑假刚开始的时候找到我,问我想不想当医生。

那时候我对医生的概念也不是很清楚明确,顶多知道镇上那两家小诊所而已,不过那诊所里的医生已经相当风光了,我当然说想。

他告诉我他有朋友在做医生,缺一个助手,如果可以的话我就去跟着这个医生学东西,不用继续读书学习。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讨厌过我养父,但是现在回过头来,我真的打心眼里感激他。本来他可以直接告诉我,两个孩子上高中他负担不起,然后让我辍学就行了,但是他还帮我找了份工作。

我在离开养父家的头一年,老听人说是因为我养父收了人钱,把我卖出去给人做苦差,因为那年代大家思想比较封建,大家总说哪有人把自己的孩子送去跟尸体打交道的,这实在是不吉利。当时我也信了,我也傻乎乎地认为我是被我养父给卖了。

几年后,我的师傅,也就是刑侦队以前的老法医王东云才告诉我,他其实不想带着谁做助手,只是因为卢荣德求他给我口饭吃,待在警队的话,起码能吃口公家饭,饿不死我,他看在以前和我养父关系好的份上才答应的。

改革开放前,那个年代饿肚子的人多,我想起来他省吃俭用供着我和他亲儿子念完初中,我却还不知好歹恨地过他一段时间,我心里就不是滋味,何况他在无力负担我和他亲儿子继续念高中的时候,还为我找了份谋生的工作。

如果那时候他没有把快成年的我送给我师傅的话,我这种无家可归的人大概率是会去偷去抢,二十几岁去北方煤窑挖几年煤,命大没饿死的话,混到如今可能也有个不算幸福的家庭苦巴巴地过日子。

跟了我师傅后,先在义安市老公安局待了两年,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我师傅被派去江州那边了,我自然也跟着过去了。因为我自己胆大心细,所以师傅教的东西很容易就学会了。以前查案效率低下,法医工作也简单得多,顶多就是进行简单的尸检,大多数时候都跑去法院帮忙做伤情鉴定,我跟了我师傅几个月就完全摸透了。

八九十年代是刑警界比较灰暗的年代,受限于刑警水平和当时落后的科技手段,冤案错案悬案数之不尽,那些年跟着我师傅见识过不少事,自己的心也冷了很多,反倒是我师傅离开后这些年,看着刑警界的人一批强过一批,科技手段越来越强悍,心里才重新有了些温度,特别是陈一杰的出现,让我忽然觉得生命多了些意义,不止是刑侦方面,生活上也是,这种感觉很奇妙,可能受职业方面的原因影响,我从未有过组建家庭的想法,但是陈一杰的出现让我有了一些以前从未有过的悸动,有时候看他和女朋友,或者和家里人打电话时的幸福模样,我竟然会产生羡慕的感觉。

我刚跟我师傅的时候,全国上下还处于十分贫困的发展起步阶段,那时候义安市规模非常小,我已经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义安市变得复杂起来了,似乎是在城区改造前后开始复杂起来的。

我和我师傅在江州待了没多久就回来了,那时候义安市就已经在如火如荼地进行改造了,我记得那时候我师傅不止一次感叹说要大变样了。

当社会环境复杂起来后,治安当然也会乱起来,治安一乱,警察自然就忙。不过这时候我师傅年纪不小了,很多新东西他接受起来很慢,当刑侦界大量引入科技手段进行查案时,对尸检的要求也越来越高,他原有的水平几乎无法适应刑侦要求,所以需要进行大量新的学习,因为他年纪大了,所以这个任务就落在了我头上。

我在那段时间里成长飞快,不断去到各大医院培训学习,警队请各种专业的医学专家授课。我学得也快,做了三年多的年法医助手过后,我师傅在警队的作用就已经很小了,有我在他几乎不用做什么事,只是偶尔根据经验对案子进行一定的判断,给点建议而已。

后来我师傅去世时,本来我已经完全能够胜任法医工作了,但是前刑侦一队肖老队长非要拉我进入刑侦队伍,他重新找了个法医来,也就是现在的法医徐正磊的师傅,之后我就顺利地被他安排进了一队,不过那时候我自己也对进入刑侦队有所向往。

如果那时候我拒绝了,老老实实做个法医,不知道现在会是什么样。

我师傅以前反反复复和我说,人这一生,虽然有很多错事可以纠正或者弥补,但是总有那么一些事,一旦你做了,你人生里就有一个永不可能磨灭的印记,这比古代给徭役烙上印记还要来得深刻,深刻到你连睡觉都睡不安稳,你连梦里都是这个印记,所以你不要总是太过于轻浮,不要总是被欲望支配,哪一天不小心犯错了,一生都偿还不了。

偶尔他会嘀咕,不知道死了以后会不会好些,嘀咕完又自己摇摇头。

在他去世后,我无意中听人说起,说他以前做伤情鉴定,收受贿赂作假,酿成了大错。

这件事我一直不敢去打听详细情况,我非常害怕知道他到底具体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导致他后半生总是耿耿于怀,显然法律没有制裁得了他,但是他的痛苦甚至要远胜过得到法律制裁,如果早些时间我知道了这件事,我可能会刨根问底,但是我现在竟然没有如此强的好奇心,我反而有些恐惧探听这些事情。

他的痛苦一直到现在,我才略微有所感同身受。

那天和陈一杰站在那堆垃圾前,他问我凶器会不会在垃圾堆的时候,我的心颤抖了一下,但现在反而不颤抖了,好像落到了实处,其实我心里一直都知道,这是一定要还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还干净。

年轻时候从江州回到义安时,我时常去到上和街道去看看,有时候看看我养父养母,有时候看看年轻时候的那些朋友,虽然大家彼此都已经不太熟悉了,但是我看看他们也觉得心里踏实舒服。

在上和街道时间长了,自然就会接触到一些复杂的社会角落,那时候就养成了不好的习惯。

不过我认识罗雯丽时间还是比较晚的,六七年前她才来到上和街道的时候,我就是他的第一个客人。这些年的时间我给她的照顾还是挺多了,曾经有一段时间,我频繁地找她,好像把她当我的女人一样,一直到现在我仍然觉得她算是个不错的女孩子,只是可惜命不好。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陆小曼借给我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接着就是一个女孩子在唱歌,十分欢快可爱。司机扭头看了我一眼,目光有点奇怪,不过我一个大汉配上这样一个铃声,也确实有点猥琐。

“确认了,罗雯丽应该是撞到茶几角落上了,应该是凶手按着她的头往茶几棱角上猛磕了两下。”陈一杰声音比刚才平静了很多。

“茶几确实被换了?”我继续装作毫不知情。

“换掉的茶几在这堆垃圾里。”

我想象着陈一杰此刻应该站在那堆垃圾前,盯着中间的那个茶几和我打着电话。

“接下来怎么办?”

“一定有人会看到的。”

“什么?”

“晚上有人搬茶几,一定有人注意到。”

“去周围按摩店问问?”即使我不说,他也仍然会去。

“我现在担心的是即使有人看到过凶手,凶手特征仍然不明显。”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打电话来就是问你这个。”

短暂地沉默后,我回答他:“我想想,待会回你电话。”

“好。”

他挂了电话后我暂时没有去帮他想东西,我脑海里还是罗雯丽的面庞。

回想起刚认识罗雯丽的那些时间,似乎当初我可以拉她走上来,但是我没有那样做,我已经忘记了我当时是如何想的了,我归根结底应该只是把她当做了一个发泄欲望的工具,即使有过好感,好感也没有到可以为她做到那个地步的深度。

她以前还劝我组建过家庭,说我算是个不错的男人,我问他不错在哪里的时候,她摸着下巴开玩笑似的告诉我,说我对她不错。回想起来这个应该算是对我隐晦的示好,但是我没有敢继续突破金钱与性的交易界限继续往暧昧的方向发展,所以越到后来,她越来越复杂起来后,我当然也就被排挤到她内心的外围,彼此也就越来越陌生。

“你要去的,就是最近发生死人案子那个污水厂吗?”司机突然问我。

“对。”

“你警察吧?”

“嗯。”

司机又看我一眼:“你们警车呢?”

“公车很紧张的,不是想开就开,一个人两个人,没必要开车过去。”我笑着解释道。

“说起来我还没坐过警车呢。”司机笑着开玩笑道。

“想坐?”

“不想不想。”司机笑着摇摇头。

“郊区这片好久没来了,怎么建筑延伸到这里来了?”我看着车窗外一栋一栋的厂房,一家一家的公司招牌,回想起二十几年前,这里曾经是广阔的田地,我和我养父的亲儿子,也是我的好兄弟卢正庭,以前小时候常来这里的抓田鸡抓龙虾。

“开发区嘛,义安市的厂房基本都搬迁到这一片了,以前这里全是田地。”司机健谈地解释道,“估计后面这个地方会繁华起来。”

“为什么?”

“因为这里地势更平啊!”

我看着窗外点点头。

“这里要建造一个体育馆,政府已经确定了。”他忽然指着公路左边开口道。

“市中心有体育馆了嘛。”

“那个太小了,容不下了,估计明年七八月北京奥运过后,会进入全民运动健身的热潮,到时候市中心那个体育馆肯定无法满足需求。”

“到明年那时候建得好吗?”

“害!这有什么建不好的,我有朋友就在义安中权建筑公司工作,他们公司已经开始准备投标了,听他说拟订的方案是四个月完工交付。”

“快啊,现在的建设真快。”我咂咂嘴叹道。

“是,大型机械设备开进来,半个月挖填完成,就开始打桩打基础干主体了,要不了多久。”

“高速铁路你听过没?”司机扭头看了我一眼问道。

“高速铁路?时速能开到350公里的那个?之前在报纸上看到过。”

“BJ那边明年就要建好啦,听说义安市也已经规划了高铁线路,以后建好了,从义安去江州只要五十来分钟你敢信?”

“这么快?”

“对,而且到时候高铁站估计就是建在这一片。”

他知道的东西比我这个警察多得多,这司机让我觉得很有趣。

“老兄你哪里知道的这么多东西?”

司机嘿嘿笑了笑,指了指车里的收音机:“一天听八九个小时,啥天南地北的事都能听到。”

我在想,我是不是也要搞个收音机没事的时候就听一下,转念一想,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听。

“哦对了,污水厂的杀人犯逮到了吗?”

“警察在外面执行任务的时候不能和无关人员透露案情进展。”我扭头严肃地看了他一眼。

他马上收起笑容:“抱歉抱歉。”

“不过这个不是什么复杂案子,告诉你也无妨,人已经确定了,准备开始抓捕了。”我看他一下子变得拘束起来,轻松开口对他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

不知道是我刚刚的话让他感觉到了严肃,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后面的路程他就没有之前那么健谈了。

下车后我打了个电话给陈一杰。

“怎么样?”我问道。

“有人见到过当晚搬茶几的人了。”从他的语气我可以判断出他似乎收获不大。

“特征明显吗?”

“不明显,还得再问问。”

“如果不明显的话,试试看从那张换在罗雯丽住所的茶几入手,看看有没有办法问到茶几从哪里来的,凶手应该不会是从太远的地方搬过来。”我打算不去思考或者刻意隐瞒他任何东西,而是很自然地站在他的同事这个角度和他进行交流。

“好。”

“我现在到了污水厂了,给完材料就回来。”

“明天开始,我可能要出去几天,到时候你带着小袁他们继续调查。”他忽然转而说道。

“去哪里?”

“去一趟罗雯丽的老家。”

“为什么?”

“她家里人际关系十分复杂,我可能得去看看,不想把案件锁死在敲诈嫖客这一个方向上。”

他的话让我很意外,他的方向偏得有些多,但是一想到他是一个不放过任何一丝线索的人,也就没有多想。

“好,那明天我去上和街道继续查。”

“嗯。”

“那挂了。”

“嗯。”

他讲话的语气比较低落,我有点摸不透他现在的情绪,不过我知道现在对于他来说,调查确实到了一个瓶颈上。

挂了他的电话后,我拨通了队长的电话,先把材料送到再说。

————陈一杰

案情研讨会一结束,我就赶到上和街道那堆垃圾边上,那张茶几安安静静地躺在一堆垃圾的上面,我脑海里放映着在那天夜里一个一米七左右的男人从罗雯丽住所把这张茶几搬到这个位置的画面。

但凡这个男人采取了一点遮掩自身特征的手段,很可能这一步路就走得毫无意义。

我拨通了老卢的电话,他接了,估计找到了备用机。

“老卢,我应该找到凶器了。”我开门见山张口说道。

“找到了?”他惊讶问我。

“你知道是什么凶器击打致死的吗?”我对他卖了个关子。

“是什么凶器?”

“茶几。”因为事先知道他会问,所以我这两个字几乎在他问完以后就自动从我嘴里弹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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