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赴(1 / 2)

远嫁的和亲长队距离出发已过去了两月。

启自开封,取道铜州,渡过连绵不绝的胥河与岚江,便直达通往关外的塞口。

她们抵达了旅途的锚点,自此,家国已抛之背后。

当车轮第一次撵过泥泞的雨后青州,鹰击长空,撩起红盖头的新娘探出头——

碎金般的光自浩瀚的积云间射下,千丝万缕,犹如天穹坠下女神雍贵的丝绸裙摆,裙摆遮出流云的阴影,华美而神圣。

整片深绿色的青州草原都被那天光淘洗成金灿灿的海子,无冕的风拂动草籽的尖尖,海子便泛起一波波的涟漪和波纹,荡开天地间的莽莽界限,恍惚间,海天一色。

烈火的马群在平缓的地势上奔驰,奶白的羊群卧伏在一片小山头上栖息,像倒伏的云。

姬苏在车窗里呆呆地看着水洗过般干净而澄澈的画面,很久很久都不大力呼吸。

这就是大辽的国土了,她们跨越巍峨的长城,来到了这孕育铁皇的无边疆土。

辽阔,浩瀚。

巨日自天际线的尽头升起,沧月自地平线的尽头坠落。

从未有过那么荒蛮的世界,从未有过那么原始的世界。

“青州...原来是这样的。”

姬苏喃喃地自叙,目光呆滞。

姜黄裳站在她的一旁,眸子闪亮。

细碎的马蹄声终于在耳边停歇,长龙般的行队停在一处微微隆起的小山坡前,拾了些干硬的粪便生火做饭,架起十几口大铁锅烹煮,香气伴着炊烟袅袅升起,显现的此处像是有人家一般。

“麻利点麻利点,吃完这最后一顿我们从关内带出来的肉食,就再也尝不到咱们中原的香料油盐了,可得馋上好一阵子!这蛮人吃肉都不避腥膻,可他妈臭了!”

略带嘶哑的豪爽人声,坐在山坡头头上吹风的姜黄裳侧过头,知道是这支队伍的领队。

隶属三衙中的殿前都指挥司,虽然从外观上看这个男人邋里邋遢,一杆掉了漆的长枪负在后背,着上轻甲的胸前半敞半开,新上的甲油污了赏赐下来的漂亮貂袖,白里透黄,一点也不像指挥着几百号中央禁军的都虞侯大人,倒只像是个在开封城中四处讨酒喝的,无业的流窜人士。

“黄裳小姑娘,上次委托你在城里买的,碾碎的胡椒黑粉和椒盐,可还有剩的不?”

男人注意到姜黄裳的目光,大大咧咧地朝她摇手,指了指锅。

姜黄裳愣了一下,拍拍手跑了过去“有,忠叔叔,但剩的不多了。”

围在锅旁的人群们为镖师少女裂出一条路,姜黄裳钻过高高的着甲男人们,从口袋里抓出一瓶粉末瓶罐“全倒进去么?”

李忠军笑着点点头,全然不顾身旁同僚将士的起哄

“将军,您说好的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怎么这小小一罐调味香料还要如此自私?”

“诶、你们自己没有在离关前多买些调味料,可怪不得我不分享美食啊,军中纪律森严,你要敢抢将军的吃食,小心我给定个罪,让你脱光了衣裳跟在队伍的最后面跑,再让黄裳姑娘在你一侧骑马取笑!”

男人笑吟吟地开着玩笑,自己用长木勺摇着锅里香喷喷的肉汤,全然没有半点官威。

姜黄裳在一旁眯着眼睛笑,这十几天的同吃同住大伙早就混的差不多相熟起来,在她这个外人面前开起玩笑也别无拘束。

火苗野蛮的跳蹿,犹如舔食铁锅的外壳,李忠军抽抽鼻子,知道差不多了。

“给,黄裳姑娘,这碗肉糜先匀给姬公主,这几日踏入关外,多少有些水土不服,吃口热的总归比啃干馕饼好。”

姜黄裳接过沉甸甸的大碗,熟练地点头。

“谢谢忠叔叔。”

“嘴真甜。”男人哈哈大笑“还是生个女儿好啊,看着就舒心,自己家里那两混小子整日就只知道上房拆瓦。”

“是啊是啊,黄裳姑娘确实乖巧可爱,咱们这队里可有不少小伙子动了春心,扎帐的时候偷偷看人家背影呢,看完还和兄弟们一本正经的讨论娶嫁一个女子要花多少军饷报酬,笑的大伙整夜都睡不好觉。”

“哎,人家是镖师,可不是软弱的女孩子家家,你不一定打的过黄裳姑娘,你都没看见人家那一幕在大殿里的剑术有多凌厉!三剑取了罗师傅那颗在关外摸爬滚打的狗头!换成你上去,现在已躺土里了!”

数不清的取闹打笑声此起彼伏,女孩的脸一红,颠起脚尖逃跑似的离开人群。

外观华贵的婚车大轿就在不远处,她双手捧着温热的食碗,凑近了。

“公主?公主?”小老鼠一样掐细的声音透过窗布。

轿子内没有回音。

“唉...”她无奈的叹了口气“苏苏——”

帘布掀开一角,早已等候多时的女孩微笑着露出脸,打开车门。

“我就喜欢你这么喊我。”

“可你的侍女老是很惊恐的眼神看我...我会害羞的诶。”

就站立在车厢旁的侍女轻轻咳了咳,她挠挠头,闭上嘴。

姜黄裳蹬入车厢内,这车轿极大,内部可以容纳几乎六人对坐,中间横置沉重的乌木八仙桌,也无外乎这轿子的车轮用了一层坚硬的烙铁加固,否则会被它内部的可怕重量压垮。

姬苏端住瓷碗的另外两个角,一起合力端上桌。

姜黄裳从口袋里再掏出一个木勺,框框就对着香甜的肉糜汤猛吃起来。

公主矜持地掩嘴笑笑,红盖头放在一旁,显现出她原本的模样。

“笑什么?骑马很累的,握那个马绳握的手臂都要酸了,屁股也在马鞍上颠的要裂了一样,。比师傅的端剑练习还要累!”

她毫不客气的抱怨着,贵为大宋公主的姬苏就在一旁默默的听,偶尔舀一勺浓汤进嘴,慢缓缓的咀嚼。

“你当真是山里的方士呐?我还以为你只是用那个幌子骗人。”

姜黄裳瞪大了眼睛,从口袋里掏出好几张歪歪扭扭的刻字符箓。

“我靠,不能这样污蔑我的看门本领啊,我将来可是靠这个吃饭的。”

“抱歉抱歉,实在有点好笑。”她依旧是掩着嘴轻笑,褪去粉黛的脸清清爽爽。

姜黄裳歪歪头,打量着这个女孩的五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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