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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濯还没醒过来,李南淮便皱着眉坐在床前。

“你是说藏经阁忽然着了火,连同着账房一起烧了,可有查到缘由?”

韩承道:“火才刚灭,藏经阁已然成了灰烬,还没查到缘由。”

偏偏是在他要查账的时候,账房着了火,又偏偏是在顾濯去拜佛的时候遇上了。李南淮沉思了片刻,下人给奉了茶。

韩司尘给顾濯诊脉起身,道:“顾大人闯入大火中,烧坏了皮肤,内力也因烟熏火燎伤了脾肺,如今已无大碍,只是要好生养着。”

“韩太医,”李南淮道,“听闻今日你一直待在这里?”

韩司尘躬身回应,“今日顾大人请臣喝茶,忽然来了人说金庙着了火,顾大人便将臣抛在了这里,说去去就回。”

李南淮撇着茶沫,淡淡点头,“劳烦韩太医多照看些了。”说罢便起身离去了。

门外站着都多人,虽然是在夜里也能看得清楚。李南淮忽然脚下顿住,扭头一看,道:“安江南。”

安江南近日一直跟随顾濯,几乎从未离去,这次竟不小心碰上了从前的旧主。他瞬时机灵起来,拱手拜道:“镇抚听闻顾大人烧伤,甚是担忧,这才派属下来瞧一瞧。”

“难得你们镇府有这份心。”

翌日天色阴沉,吹着阵阵微风。顾濯披着氅衣出门,遇上了刚进门的余苗。

“先生身子可还好?安江南跟我说你烧着了,连陛下都知道了,我却才知道,先生是要我担忧吗?”

顾濯脸色蜡黄,微微一笑,道:“我是不愿你担忧。”

“那先生可否告知,你为何要闯入大火中?只是为了账簿吗?先生若真有心救那账簿,定不会只身出来。”

顾濯立在门口吹着风,“我并非神人,总有失手的时候,那火势极凶,我有心去救,却无济于事。”

“可在晚辈这里,先生确实是神人。先生要我手下的人,不是为了要到自己手里玩吧,前些日子先生去了裴府,如今几天在金庙,也是他们跟着。若说是为了涨气势,晚辈是不信的,毕竟先生要的人都不算聪明。”

顾濯一笑,“他们不聪明,你却聪明。”

“先生是在用他们掩盖一些事。先生如今的算盘都打到晚辈这里来了。”

顾濯只觉疲惫,咳了两声,余苗便急忙给他披好了大氅,生怕风吹了。

顾濯转身进屋,“我略施小计,用你做了挡箭牌,你不生气?”

余苗跟他进了屋,关上了门。两人各自坐下,余苗道:“从前晚辈只会依靠先生,若没有先生,晚辈到现在已经不知道死过多少次了,要么被人打死,要么被野狗咬死。若有一天能帮上先生,即便先生利用我,我也能砍下自己的肉、剥了皮,为先生做一张盾牌。”

从前顾濯把他看作孩子,只因当初一眼看见他在雪中打斗,便知他是可用之才。那时候他一身孩子气,遇事绝不服输,如今明显多了几分稳重,眉眼中也多了些精明。

“若晚辈猜得没错,辜泽宽应该是死在了大火里,是先生引他去的,然后把他关在了里面,放了火,将他烧死了。”

顾濯虽是笑着,眸子里却尽是沉郁,他在心里想了无数套说辞,为自己掩盖过去,但话到嘴边,只道:“这火可不是我放的,是他自己放的。”

余苗应声,“那就是他死有余辜了。不过未免太便宜他了,他烧了藏经阁,烧了账房,就算没死,陛下也不会轻饶了他。”

“他带着糊涂账死的,日后谁也不必招谁了。陛下要查账,尽管在他这个死人头上查。藏经阁密室里的东西,火一烧,终归是一堆灰烬,什么也看不出来。”

“先生把活人死人都算计进去了,一定不只是为了摆脱这笔糊涂账。密室中的东西应该早就被先生调换出来了。”

顾濯应了一声,不自觉打了个哈欠,他昨夜与韩司尘聊了许久,听闻莽蒙骑兵已经断粮数日,又恰遇风雪,被逼在了山口,李南淮已然心急了,正在准备粮草支援。

只是北明前些年收成一直不好,又常年干旱,北明自己的兵马都喂养不好。如今总算是有了好转,若现在急调粮草,怕是会有人不乐意。

国库亏空,银钱不多,常年苛政,天灾人祸,粮食颗粒无收,养不了马,养不了兵,又在外牵扯甚广。自阉党把持朝政之后,北明算是早就烂了骨子,不是一两年就能好的。

如今这金庙不过是九牛一毛,便已经废了顾濯的半条性命,此后之路定满是坎坷。

没过几日,金庙轰然倒塌。满打满算,走了二十多车的金子,除去有些地方是用寻常木石铸的以外,果不其然,其他全都是金子。

误之看着这一车车金子离开,不自觉愣了神,木讷地道:“整个帝京都是佛光啊……”

顾濯乘轿去皇宫述职,李南淮首先问了他胳膊怎么样了。

顾濯道:“已无大碍,劳陛下费心。”

“朕听工部办差的人说,曾经藏经阁的位置收拾出来,见到了一具无臂尸骨,以及有一个通往地下的密道。你是否知道此事?”

殿外刮起了风, 片片阴云遮盖下来。

顾濯与李南淮对弈,置下了一颗棋子,道:“那尸骨是辜泽宽, 陛下应该知道。他抢了裴钱留下来的金庙图纸,定是有所图谋的。看来他所图谋的东西就在那密室之内,不过里面的东西已经烧成了灰烬,若要查怕是也不容易。”

李南淮看着棋局沉思片刻, 久久才落子。“既然烧了,那他想要的东西也不必再追查下去了。从前他是裴钱的手下,不过是苟活着罢了, 他要去寻裴钱的东西倒也正常。”

话头一转, 李南淮道:“你兄长顾尔金驿马传书过来, 说是借粮草。眼下大旱未解, 粮仓中余下的粮食连北明的军队都难以维持,可若莽蒙困境解不开, 北明也无法自处。为今之计……”

“为今之计, 唯有纳粮入仓, 清查其中克扣, 充实仓廪。”顾濯拱手, “北明旱情久矣, 却不至于颗粒无收,更不是整个境内都有旱灾, 不过都是一些无端的夸大其词。臣时常听闻各州饿殍甚多,可见饥荒不假, 却从未见过哪里的州府上呈奏章为百姓求得一丝怜悯。朝廷曾多次赈济灾情, 就连当年受忠帝也曾开仓放粮, 不至于百姓流离失所。”

“你觉得, 这其中有克扣。”

“臣只是觉得,上呈奏章,下达旨意,尚且可能出现纰漏。任何一批粮食经过一双又一双的手,最后到达百姓手中的能有多少?”

这是北明积年的旧账,往日在一次又一次的权势斗争中被淹没,可如今金殿损毁,里面藏匿的污垢便全然暴露了出来。裴氏的产业落入顾濯手中,便不可能再是一潭死水。

他要查,却不能无端地查,唯有借清查整个北明的机会,将裴氏的东西全都纳入自己手中。

冬夜寒凉,孤月悬空。

顾濯正欲出宫,有韩承陪在身侧,幽静的夹道唯有主仆二人。

顾濯负手,道:“眼下莽蒙局势堪忧,以陛下的性子,他不会坐视不理,便必定要查粮食问题。金庙的亏空砸不到我的头上,可若是粮食出了问题,便是几条命也不够杀。”

“陛下就没注意主子身上还有伤吗,眼下还没有歇下便要另赴他处。权贵粮食积压,百姓穷困,这本就是数年累积的症结了,怎是一日两日就能查的清楚的。”

“陛下对我委以重任,那是因为我与莽蒙有着解不开的关系。若不是我,便不会有人对此事上心,因为谁都可能在粮食上捞油水。若我不尽心,莽蒙的将士便吃不上饭,便要饿着肚子打仗,我便是莽蒙的罪人,也是北明的罪人。”

幽蓝的夜色缓缓飘落少许盐粒一般的雪,顾濯冻得手脚冰凉,便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如今此木在何处?”

韩承道:“已经随金庙往昔的僧侣一同被安置了,陛下已派工匠为他们重建一座庙宇,只怕是年后才能完工,今年冬日,他们只能苦挨着讨生活了。”

一口热气从顾濯口中冒出,大氅掀起雪花。“找时间寻得此木,告诉他先出城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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