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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熠秋道:“我在费州遇到了魏霄,他因李南淮筹粮北上,误触了世家权贵的利益,被逼得全家都没了。可我在他口中听闻,李南淮在临牧与北蛮打起来了。”

顾濯对此事不知,但他却知道他实实在在地杀了莫夫,便道:“北蛮与莽蒙打仗,分身乏术,怎么会出手攻打北明?”

“所以那只是帝京中的言论,帝京皆传言李南淮与北蛮打仗,到现在都还没回京呢。可莫夫死了,他在跟谁打?”

这倒是奇怪了,顾濯吃完了饭,起了身,与谢熠秋一同去了会客厅。他要见一见魏霄。

他们来的时候,魏霄已经候着了。

顾濯伸手请人坐下,道:“我与魏同知许久没见过面了,如今一见,竟是沧海桑田。”

魏霄一路见过太多景象,让他看清了许多事。看清了帝京中人心的假,也看清了北明各境百姓穷苦的真。他苦笑一声,“沧海桑田,我如今罪名加身,再也回不去帝京了。可顾大人是要立大功的,来日归京,一世荣光。”

顾濯身边还坐着谢熠秋,他没开口,但是顾濯却笑了一声,开口道:“来日归京,不会是因为立了大功,而是因为我本该回去。且魏同知觉得,我是会背负着战功回去的吗?”

他没直说,但是明显是在给魏霄看,他如今与受忠帝混在一起,绝对不会再是李氏之臣。

而魏霄如今若是不跟着谢熠秋,将是无主之臣。他被李南淮当成了弃子,帝京抛弃了他,他也险些抛弃了他自己,可谢熠秋却将他带来了甘宁。

他们如今握着的兵已经足以与西奴抗衡,更有可能与帝京抗衡。但兵的数量是能增加的,他们出自于民。得民心者,兵自然就多,自然就得天下。

于是魏霄明白了谢熠秋的所作所为,他是很会笼络民心,也会聚集兵力。

魏霄道:“天汉帝一直想收复青甘,这也是整个北明的心愿,顾大人定然是不愿意自己居功的。这半年来,整个北明都在度田,为的就是充盈国库粮仓,为前线送粮。”

这些年北明天灾人祸,各州的粮食都成问题,富家权贵、世家大族私占土地,官官相护,对百姓层层剥削,最后到了朝廷手里的仅剩一星半点,国库亏空,军需不足。

李南淮知道这是北明的症结,于是下令清查,帝京乃至各州的权贵为躲避灾祸不得已将土地分给了百姓,但大多数都是以租赁的形式,背地里还是要收取租金。且许多州这些年少雨,分出去大多都是旱地、荒地,这些地到了百姓手里根本没法用,且在这半年之内种不出任何粮食。于是各州流民不断,匪寇猖獗。

李南淮有治国之心,但却对百姓的处境没有丝毫考虑。

顾濯笑道:“若等度田结束,等百姓种出粮食,再等军队建立起来,粮食一粒不少地送到手里,只怕是要等上数十年。谁会等?百姓会等粮食真正吃到自己嘴里的那一天?青甘的四万亡魂会等自己枯骨败落后终于有人让他们瞑目的那一天?”

顾濯的这话不是说给魏霄听的,他只是说了自己想说的话。他真正明白了李南淮不是一个可坐帝位的人,他不懂如何权衡自己与天下。

天下不会等他学会了如何当帝王再开始乱,这天下一开始就乱得不得了。

魏霄应声,他听得出来顾濯的意思。顾濯一直都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但是他很会隐藏,他似乎能操纵一切,助李南淮登上皇位,而此刻又在助谢熠秋。可他走的每一步都没有错,都坚毅有力。

谢熠秋开口道:“天地不仁,轮回无常,却皆是依道义而行。衡之与我不要战功,只要天下。”

这日天朗气清, 远处五六里沙尘四起,马蹄伴着呼号声响彻原野。这是在练兵。

这地方冬天的时候冷的厉害,但是到了夏天便让人忍不了多久就浑身是汗。顾濯给魏霄安排了个养马的差事, 其实就是伺候马匹的。战马不比舆马,它们是要上战场的,体格要健壮,但又不能肥得跑不动, 更不能轻易病了。对魏霄来说,这倒真是个苦差事。

顾濯要出门去,误之给他送来干净的衣裳, 还没等送到便遇见了魏霄。他还记得当年在帝京的时候, 这个魏霄也算是个人物, 不少人都怕他。他铁面无私, 连自家的亲哥也下得去手,亲手抓紧诏狱, 不过当初也是魏畅自作自受。

他见魏霄热的一头汗, 还在喂马, 凑过去问:“魏同知, 若是不急着喂便先歇歇, 小厨房里有炖的绿豆汤, 正好解暑。”

他被近处的味道熏到了,急忙捂着鼻子, 只是不知这是汗臭味还是马匹的臭味。“好臭!”

魏霄道:“臭就离远点,你手里还拿着衣服, 不怕熏臭了?”

误之这才意识到, 急忙抱着衣裳跳出去几步远。他闻了闻, 幸好是没沾上气息, 不然主子穿上站在受忠帝面前,那可就丢死个人了。

他怕顾濯在屋里等急了,于是抬腿就走了。魏霄伸手抚摸着马匹,他在帝京也曾有过一匹马,但明显与这里凶猛的战马不同。

韩承正巧路过,见魏霄在喂马,于是停了步子,道:“这几匹是莽蒙的种,百岔铁蹄,当心别被踩了。”

当初韩承与魏霄地位不同,他无论如何的都要尊着魏霄,但现在两人却共事一主,无所谓高低。

方才误之喊魏霄同知,他心有芥蒂,便跟韩承说:“告诉你家那个误之,这里不是帝京,千万别再喊我同知了。”

韩承哼了一声,伸手抓了一把马草喂马。“他就是个傻子,到哪里都是口不择言,我怎么敢说他?”

魏霄愣了神,“你喊他傻子他知道吗?”

“他也喊我傻子。”

两个人喂着马,忽然传来一声大叫,韩承抬头一看,是误之跑着过来了。“韩承!你他妈才是傻子!”

韩承立刻丢下了手里的东西,让人没注意便消失了踪迹,误之便立刻追着打出去。

那便顾濯穿戴好了出门,身边跟着谢熠秋。他们两个几乎没日没夜都在一块,若是找一个人,那另一个便一定在旁边看着,于是这里的人除了有正经事不会轻易去麻烦这两人。

顾濯从魏霄这里牵了两匹马,道:“这两人整日如此,非打即骂,没有正形,没吓着你就成。”

这倒是不会吓着魏霄,只是令他有些惊奇。韩承曾是宫里的侍卫,身手不错,也算是帝京中的翘楚,竟每日被个小奴追着打?

顾濯送谢熠秋上了马,然后才自个儿牵着马出去了。他早就想与谢熠秋一同策马了,特别是自己孤身奔驰在原野上的时候,他迎着风,脑子里一阵阵想着谢熠秋,怕他在外面受了委屈却又不肯放下傲骨。

谢熠秋跨在马上,看着走在地上的顾濯,问:“魏霄从前在帝京高低是个锦衣卫,如今你这么用他,不怕屈才了?”

“若说有才能,你才是大才,可你能领兵打仗吗?”顾濯回头对他笑,“他以前是锦衣卫,破案、抓人,做皇帝的耳目,但战场上不需要这些,需要的是不要命的猛士。况且,就算我现在给他一个要职,他也不一定会接受,从伺候李南淮到伺候你,是个人心里都会有所介怀。”

谢熠秋道:“你也有所介怀?从伺候他,到伺候我。”

当年顾濯是为了所谓的任务,可拼到最后他什么都没得到,竹篮打水一场空,后来被李南淮忌惮,若不做些什么当真就把自己也折进去了。

从前他对谢熠秋不是真心,靠着一副皮囊博取君心,实际是为了利用君权。

顾濯道:“从前是我不对,情势所迫,我由不得自己。可从前……你也在利用我。如今我一片痴心,看遍了北明与莽蒙,山川湖海、烈日碧穹、春花冬雪,却都不及一个秋玉。”

谢熠秋迎着暖风缓缓一笑,没说话。但这时候顾濯却很想听他说,道:“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吗?我都这样说了!”

“你想听什么?”

“我想听你对我说说真心话。”顾濯知道谢熠秋对他一定是真心的,谢熠秋虽不说,可身上的蛊毒不会说谎。他只是不说而已,非得保一个帝王该有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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