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1(1 / 2)

今天是九月九号,洛森和杨林从上海回来后又在长沙辗转了三天才终于找到了周文娴高中时期所在的学校,此刻这所学校正矗立在洛森和杨林面前——桥口县第二中学,这所中学位于双江镇的这个镇的中心地带,但位置在整个桥口县来说算不上优越,甚至可以说有些偏僻。这个中学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重点中学,真正被整个县城的学子和家长寄予厚望以及万分向往的中学是桥口县第一中学,据说那所中学每年有超过50个学生能被985211这些重点大学录取,而第二中学被这些大学的录取更为惨淡,每年都很难超过20个,据传言最惨的一年甚至只有六个,据说校长的调任就是在那之后进行的。

桥口县第二中学创立已经有八九十年了,其前身是一所民国的学校,后来随着新中国的成立学校仍旧被保留了下来,只是换了个名字,虽然这所学校历史十分悠久,但学校内的建筑和设施都是新时代的样貌,如果不是杨林事先了解过这所学校肯定会以为这学校是新建的,因为学校里几乎完全没有保留一点民国时代的影子,除了一栋破旧的教师宿舍楼外。这是一栋由红砖砌成的老旧建筑,墙面既没有刮大白更没有贴上好看的瓷砖,仅仅是一栋用砖块堆起来的朴实无华的甚至有些危险的老建筑,它在设计之初就只有一个为人遮风挡雨好让人睡个安稳觉的作用,至于美观好看并不在设计师的考虑之内。把这样一栋建筑作为教师宿舍楼简直再合适不过了。洛森和杨林今天要拜访的教师正是住在这样一栋楼里面。

洛森和杨林两人绕了这个学校一大圈才终于找到了这栋宿舍楼,原本杨林想要找某个老师帮忙指路,但事情关系到一位女孩的隐私和声誉,洛森就拒绝这么做,于是他们在兜兜转转半小时后才找到校长口中说的这栋宿舍楼。他们要找的老师叫应建春,在06年担任周文娴班的班主任,那时他就已经是50岁了,现如今快八年过去了,他已经快到退休的年纪,所以学校给他安排的课程是非常少的,他更多时间是在自己的宿舍里休息或者在操场上活动。今天洛森他们过来的时候,校长特意和应建春老师打过招呼,所以洛森他们两人只要直接去应建春老师的宿舍就可以了。

“终于找到了!”杨林看着面前这栋老旧的建筑发出感慨,仿佛自己做到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一样。洛森轻笑了一声,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杨林跟着进来。宿舍楼里面很阴暗,外面明明太阳高照,可楼道里却感觉不到光亮,就好像两人走进了一个阳光的禁区一样。楼道里面有些凉爽,不知道从哪里会偶尔吹过来一阵清风,让杨林觉得很是舒服。杨林发现里面不像外面那般毫无修饰,里面刮了一层薄薄的白漆,看上去这栋老旧的宿舍楼被简单的重新翻修过。只是翻修应当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片大片的白色墙皮掉落在楼梯间里,露出墙体本来的水泥色,这个样子不禁让杨林觉得这栋建筑看上去像极了一个多病衰败的老人,正在黑暗腐败的环境中安静等待属于他的末日。他看着这有些压抑的环境就极力同洛森说话,以求摆脱自己在这种环境下烦闷的心情

“也不知道冯警督去医院调查的结果怎么样了?都第三天了,他还是没和我们说到底有没有查到当年关于周文娴堕胎的消息,洛森,你说要是周文娴不是在这里进行的堕胎手术或者她只是买了普通的堕胎药那冯警督不是白忙活了?”

洛森听见杨林的问题,突然站在楼梯上看着还在下方的杨林说“你说的很对,杨林,问题就在这里。怀孕并不是一件可以马上被旁人发现的事,况且对于一个没有太多经验的十六七岁的姑娘来说,这甚至不是一件可以马上被自己发现的事,但实际上这件事被传播了,不仅她自己知道,她身边的同学朋友都知道,这正是问题所在,也正是我们来找这位老师的原因”

杨林不解的挠着自己的头问“我没搞懂,为什么说这件事被传播了?”

洛森竖起两根手指说“两个原因:第一,程可欣知道这件事。第二,她退学了。要知道换一所高中并不像换掉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商品那般容易,因此退学一定是个逼不得已的做法。”

“那我们来找周文娴的班主任是要了解些什么?”

“当然是要知道她怀孕的始末,我们到了。”洛森在四楼的一个绿色房门口站定,四楼的转角处一共有三个房间,这里的房间不像旅馆房间一样写着编号,洛森和杨林只能根据校长所说的‘四楼左边那个房间’来确定应建春老师的住所。洛森站在了最左边那个房间的门口用有些干瘦的手指敲了敲房门。过了几秒,杨林听见一阵窸窣声,像是衣服用力摩擦什么东西造成的,还没等杨林仔细分辨,房间门被人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黑色的头发中夹杂了不少白发,鼻梁上架着一副很小的圆形眼镜,穿着一身朴素的青色衣服,整个人的身上看上去有一股学者的气质,洛森看着这个和自己同龄但是比自己更显苍老的人仍然表示出了应有的尊重

“您就是应建春老师吧?我是洛森,这是杨林,校长应该和你提起过我们”

应建春老师脸上一副早已知晓的表情,然后还给了洛森一个亲切的笑容,笑着对洛森说

“校长和我说过,你们进来吧”。

洛森和杨林毫不拘泥的走到屋内,屋内的光线远比楼道要明亮的多,应建春老师招呼两人在茶几旁坐下。茶几上没有摆放任何茶具,那里杂乱的放着几个笔记本和一本教科书,教科书上面压着一本老舍先生的著作《四世同堂》,想来在洛森他们两人到来之前这位应老师正在看这本小说。洛森好奇的翻开这本小说,发现这上面作了不少批注,而且笔迹很旧,想来这本书已经有些年头了,这位应建春老师也不是第一次打开这本书了。当应建春老师拿着两杯茶回来的时候发现洛森正拿着他的小说,于是他把茶放在洛森面前,然后饶有兴致的问

“你也喜欢这本《四世同堂》?”从应建春老师那渴望的语气能够听出,他很想同人聊聊这本书。但洛森有些羞愧的说

“我还没有那么幸运读过这本书,以前倒是常听人说起,自己也常常想买来一看,但年纪大了,做很多事总是不如年轻人那么有冲劲了。”

“是啊,很多书在年轻时候读和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读是完全不一样的,我常常想只有年轻人充沛的感情才能真正感受书里人物的喜怒哀愁,当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一切就都不一样了。而我再过个十年就到了孔子所说的随心所欲的年纪了。”老年人聚在一起总喜欢用自己的年纪作为开头,坐在旁边的杨林总是不能理解这样的谈话,看到他俩发出笑声后杨林也跟着咧了咧嘴,可他完全笑不出来,他也不懂得笑点在哪里,他只想把谈话拉到正轨上,他这样子像极了一个匆匆完成作业的学生,一心只想把作业写完,至于其他的并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所以他赶忙中断洛森他们的话题说

“那个应老师,其实我们今天来找你是有另外的事”应建春老师听见杨林的话这才止住笑意的转头看向杨林,这时他和洛森正聊到胡适的一些趣事,至于他和洛森是怎么从《四世同堂》聊到胡适的杨林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现在的他一心只想搞清楚周文娴的事。好在旁边的洛森也顺着杨林的话告诉应建春老师他们是来了解他以前教过的一个学生周文娴,听到这个名字的应建春神情明显很疑惑,他脑海里暂时无法调出这个人的记忆,杨林看见应建春老师摇头的动作马上着急的提醒

“她大概是您七八年前教的一个学生,是个女孩子,但她高二下半年就退学了。”杨林不愿意提起周文娴怀孕的事,他从心里实在难以接受这件事。但杨林这样粗略的描述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应建春老师仍旧摇摇头说

“年纪大了,教过的学生太多,恐怕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我们要问的这个人她退学的原因比较特殊,她怀孕了”洛森见杨林一直回避这个话题,只好替他说了出来,更为重要的是洛森认为应建春老师不是想不起来,而是心里抗拒说起这件事,所以洛森只好更为清楚的点明这件事,听到洛森的话应建春老师眼前一亮,马上接口说

“周文娴!你们要问的是周文娴!”

听到应建春老师如此果断而又肯定的说出这个名字,杨林心里最后的一线希望终于破灭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残酷的事实,他带着万分的不甘的询问眼前这位兢兢业业的老师和学者

“您知道她的怀孕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你们问这件事干什么?这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我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再提起这件事?”

听见应建春老师犹豫的语气,杨林着急不已的说“这关系到她一生的幸福,您就告诉我们吧”

应建春老师颇有深意的望着面前这个言辞急切的年轻男子,他叹息着给出回答“好吧,但事实上我也不是非常了解事情的始末,这件事只有周文娴自己清楚。我唯一清楚的就是那时她和校外的一个男人关系非常亲密,有几个同学和一两位老师都曾向我提过这件事,我也严肃的批评过她,并极力劝诫她要以学业为重,远离社会人士,要不然的话我就只能让她的家长过来和我一起好好管教她了,当时她听到我的话后非常害怕,并信誓旦旦的向我保证她绝对遵从我的劝告,永远不再和那个人见面,可谁知到了高二下半年她发生了怀孕如此离谱的问题,哎,现在想想也是我当年这个班主任的问题,如果我能再严厉一点,再用心管教一点,也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你们要知道,高二文理分科后,她的文科成绩当时在全班第二,每次考试平均分都在550分以上,这样的成绩如果没出这种事的话上个好点的本科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她真是个好苗子,可惜啊,可惜啊”

顾不上回应应老师的叹惜,杨林紧接着问“那您是怎么知道她怀孕的呢?按理说这种事没那么容易发现不是吗?”

应建春老师沉默了一下,然后有些悲伤的说“是我们陪她去医院查出来的。”说完又沉默了一下,洛森和杨林耐心的等着应建春老师接下来要说的话,过了一会儿平复好自己心情的应建春老师终于再次开口,洛森和杨林也略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身姿,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周文娴她本身的家境其实还不错,我曾听我的学生和老师谈起过她的家境,得知她的父母以前是开一家超市的,那是一家两层的大型超市,据说每天的收入都是两三千,在这种小县城里拥有这么高收入的人是寥寥无几,可是后来到她上初中之后她的家境就变了,她的母亲被查出患有癌症,而且还是晚期,在花费了几十万的巨额医疗费之后她的父亲最终选择和她母亲离婚,并且只给了她们娘俩少数的离婚财产,一边是重病的母亲,一边是自己的学业,就这样一个原本家境优渥的女孩到最后不得不申请国家贫困生助学金来维持生活。可千把块的助学金根本改变不了什么,把这钱砸到她母亲的医药费里连点水花都溅不起来,她母亲在和她丈夫离婚的那年就没再住在医院,而是强忍着病痛回到家里,毕竟仅剩的母女两人根本无力承担如此高昂的住院费用,她的母亲每天只靠吃一些医院开的必需药品来维持生机和缓解疼痛,在日复一日的痛苦中等待自己的死亡,但即使这样,这对母女两人来说仍是一笔很大的负担,为了减轻这笔负担周文娴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自己省吃俭用,那时同学们都说她一个月包括生活费在内的所有费用总共不会超过100块,我至今仍然难以想象她是怎么度过那段日子的。也正是她这种近乎自杀的生活终于把她自己熬倒了,高二下半年的一天她突然在上课期间晕倒,于是我和她平时要好两位女同学一起把她送到了医院,医生对她进行了仔细的检查,不仅查出了她身体非常虚弱,部分器官有衰竭的迹象,还查出了她怀有身孕这件事。可当时那种情况我又怎么能多问呢,我只是非常痛心的告诉了她这个事实,然后询问她的打算,她不顾自己身上吊着的盐水,当即跪在地上磕头求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她重病的母亲,然后恳请我能够帮忙打掉这个孩子。哎,现在想来依然为她心痛不已”

“那后来呢?后来您是怎么做的?您答应她了吗?”

听见杨林的问题,我们这位老师的眼光深深的暗淡了下去,他轻声仿佛不带一丝气力的说“我做了我当时认为对的决定,是的,我同意了她的要求,并在那之后让她去到了第三中学,因为她怀孕的事不仅被我知晓,也被同来的另外两个同学知晓,虽然我一再禁止她们两人将这件事说出去,但秘密只要被超过两个人知道就没有保密的可能,这件事还是被宣扬了出去,所以她去到了第三中学,并在那里完成了她后面的学业,听说她最终依旧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我真为她高兴,年轻总会走错点路,这没什么,是的,这没什么!”

“那她的母亲呢?”

“她的母亲没能亲眼看到她的孩子去到大学,在她高三那年就病逝了,在她母亲去世的那天晚上她还特意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这个消息,并一再感谢我替她隐瞒这件事,直到现在我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对了。”杨林笨拙的安慰这位亦师亦友的老人,说他做的很好,换做是他他也会像应老师一样这么做的,应建春老师淡淡一笑,没有在意杨林的安慰,而是问起周文娴的现状

“她怎么样了?过得还好吗?你们刚才和我说的关乎她一生的幸福又是怎么回事?”

“她和一桩谋……”

“她很好,马上就要结婚了。她未婚夫很爱她”洛森打断杨林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的话,将周文娴将要结婚的消息告诉了这位老师

“爱她就好,爱她就好!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应建春老师每句话都重复了一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内心那难以掩饰的激动心情,但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有些着急的问

“他(指周文娴的未婚夫)不会知道她高中的事了吧?”

“不,他不知道”

听见这个否定的回答后应建春老师的眼光有些恳求的盯着洛森

“那你们准备告诉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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