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也想做星星,哪怕只照亮一个人7(2 / 2)

“打我记事以来,我就没有听说过父母这种东西,抚养我长大的是一个泰国男人,叫扎曲。”

郭文韬不露痕迹地一惊。

“我从小在罂粟田边长大,我看着扎曲做生意,看着他带领手下制毒,看着他做大做强,看着他杀越来越多的人,我就以为人生就应该是这样,罂粟是这个世界金钱和权利的象征,我们在做的是正确的事,那些想要抓我们的人是阻碍,要一个不留地杀掉。他的手下和支线遍布整个金三角一路衍生到中国、日本和东南亚,他对年幼的我来说,就像神一样。他身边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孩子,我们叫他’坤破’,是泰语父亲的意思,我们的忠诚和生命都是属于他的,我就这样长大。”蒲银砾说话的声音微微颤抖,“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是当时金三角最臭名昭著的毒.枭,毁灭了无数警力,踩着数不清的尸体堆砌了他的财富,我很久之后才意识到,他教给我的让我做的都是些什么。但那个时候已经晚了。”

郭文韬快要喘不过气了,握紧在背后的拳头生疼,一根根青筋像要爆掉一样痛得刻骨铭心。

“因为他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无数的警.察投身他的案件都像是一脚踏进了黑洞,就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那时扎曲带着我们肆意杀戮,折磨被俘虏的警.察,用最残忍的刑罚,剜他们的肉,看着他们的鲜血流进深夜的澜沧江里。澜沧江总有急流,淌进澜沧江的鲜血很快就会消散,扎曲那个时候会摸着我们的脑袋对我们说,这是一种洗涤,洗涤他们肮脏的灵魂,我们会迎着他的话欢呼笑闹,而那些警.察的尸体就躺在我们脚边。”蒲银砾对着郭文韬苦笑了一下,“你一定觉得很不可思议吧,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怎么会这么残忍。但生长在那样环境下的我,觉得那就是理所应当的生活。我从开始记事的那一刻起,眼里就只有捣碎的罂粟花和喷涌的鲜血,我的世界是深红色的,是地狱一样的深红色。”

“扎曲和我们都以为高枕无忧了,坐在骨头堆成的毒.品帝国上,以为一辈子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蒲银砾看着郭文韬,眼神却像越过郭文韬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直到那天,那一队人冲进了仓库。”

郭文韬死死地盯着蒲银砾,他说不出话,也不敢说话,他能做的只有憋住所有的感官,才能控制住绷在临界点的情绪。

“说实话我不太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了。当一切在突然之间颠倒,突然之间混乱,排列又重组之后,总是会出现一点不真实和遗忘,这是我后来在一本心理学的书上看到的。我猜我当时就是那种感觉,我只记得了此起彼伏的枪声喊声和没有尽头的奔跑逃窜。我看见很多伙伴都死了,但我当时也不在乎,我觉得那是一种仪式,就该为扎曲战死。后来,扎曲把我叫到一个角落,帮我穿上了一件背心,他像往常一样握着我的肩膀指着仓库的外面叫我跑到那里去。我知道我身上是炸弹,但我义无反顾地去了。”蒲银砾看着郭文韬的眼睛,“我跑到他们中间时,我看清了全部武装戴着防毒面具的警.察和他们手中的枪,他们也看见了我。他们向我跑过来,我就用枪对着他们,他们对着我大喊说我身上是炸弹,我就开口骂他们。我觉得我的生命是属于扎曲的,为了他而献祭,是我的使命。”

“我的胸前有倒计时的装置,一分一秒往下走,我看着它从五分钟变到四分钟变到三分钟。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时三分十四秒的时候,我忽然害怕了。那时候我第一次感受到害怕的情绪,像是心中沉睡了一辈子的火山突然爆发,岩浆顺着脖颈从喉口漫出,想堵却被灼烧得疼痛难耐。我忽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像被凭空塞了个东西在喉咙里,想吐却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我看着那个时间一秒一秒变少,我想却想不明白,我还想为扎曲献祭我的生命,我为我的献祭兴奋又快乐,但我又害怕得要死,像是恶魔掐住了你的喉口,带着奇香的利爪刺进肉里,痛苦又沉醉。”蒲银砾很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最后还是恐惧占了上风,我在还有两分钟的时候抓住了我身边的一个警.察,我说求求你,救救我。我以为他会拒绝,但他迅速在我身前蹲下,他低声安慰我,说很快的,不要担心,你会活下去的。那时候我哭得很凶,哭得这个世界都模糊不堪。那个警.察带着面具,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隐约觉得他是和我差不多的年纪。我死死地盯着一分一秒少下去的时间,那个警.察的手也抖得越来越厉害。还有五秒钟的时候,它终于被拆掉了。我还记得那警.察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快跑。我转身就跑了,把那个炸弹留在了他手里,我没跑出去几步炸弹就爆炸了,我也因为冲击波陷入了昏迷。”

蒲银砾停了下来,脱力了一般低下头去。

“我做梦都想知道,那个警.察后来怎么样了。他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还活得好好的。我……”蒲银砾忽然哽住了,“我有没有害死他。”

郭文韬握在背后的拳头松开了,关节间的刺痛一下子袭来,郭文韬没忍住扭曲了脸,但蒲银砾低着头,没能看见。

“我是在监狱里醒来的,我醒过来的时候他们告诉我扎曲死了。但我当时竟然没什么感觉,我的脑海里只剩下那个救了我的警.察,像雏鸟效应一样,重生的我,只记得这么一个人。那一年,我十九岁,是要付法律责任的年纪,我被判终生□□。”

“那你为什么现在在这里?”郭文韬开口的声音是嘶哑的,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因为有人把我放出来了,以一个条件作为交换。”

“什么条件?”

“是一个人。”

蒲银砾看着郭文韬,他怀里的兔子苹果还是八块,一块都没少。

“不打算说吗?”

蒲银砾笑了笑,“我只答应告诉你我的故事。”

郭文韬点了点头。

蒲银砾很满意似的继续说,“我在狱中一心求死,我从来没想活下去过,直到那个放我出来的人出现。那个人受了很重的伤,和我见面的时候带着帽子眼镜和口罩,身上有很多的绷带和伤疤。我隐约觉得那个就是救我的警.察,但我不敢问,因为我是罪.犯。他带着约定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就答应了,无论他要我做什么,我都会拼出性命去做到。出狱之后的我,就像一个刚出生的新生儿一样,什么都不会。我其实一点都不想活下去,但我要为了交到我手里的那个人而活,为了那个我还没有找到的警.察而活。但我实在没有办法,我只会制毒。于是,我为了带着他活下去,我又走上了那条路。”

蒲银砾苦笑了一下,“我猜,他把人交到我手里的时候,肯定没料到这样的结局吧。”

“当我重新进入毒业的时候,扎曲已经倒台,取而代之的是来自国内的曾氏政权,他们的货都产自金三角,但向国内销售。我接手了扎曲在东南亚遗留的业务,从不向国内运货。”蒲银砾摇了摇头,“就算我已经坏到这种程度了,我还是希望如果那个警.察如果还活着,不要再因为我受到危险。但帮派之间总有冲突,我和曾氏还是结下了梁子,这也是为什么,刚才曾木偶会在餐厅里想要报复我。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进入国内警.察的视野。”

蒲银砾看着郭文韬,眼里亮晶晶的,“我这一辈子基本上就是这样了,我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你了,你还满意吗?”

郭文韬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想问什么吗?”

“你一直都叫蒲银砾吗?”

蒲银砾摇了摇头,“我没有名字。扎曲叫我们’孩子们’,对他来说,每一个孩子都是一样的。”

“蒲银砾是你自己取的吗?”

“对。我一直是一个没有选择的人,在罂粟的深红里活了上半生,又为了活下去而在自己厌恶害怕的行业里躲了下半生。我想不管怎么恨自己,这辈子总该给自己取个喜欢的名字,所以我叫自己蒲银砾。如果能选择的话,我也想做星星,哪怕只照亮一个人。”[1]

郭文韬把怀里的兔子苹果放在一边,伸出双手,柔声对蒲银砾说,“想要抱抱吗?”

蒲银砾眨了眨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郭文韬。

“干嘛。”郭文韬撇了撇嘴,“不要算了。”

郭文韬话音还没落下,就被蒲银砾一把拉进了怀里,双手腾在空中,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蒲银砾把下巴搁在郭文韬的肩膀上,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对面,像是百分之百的托付一样,毫无保留。

郭文韬低头看着怀里蒲银砾毫无防备的后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闭上了眼睛。

手迅速地从后袋里掏出针筒,就着警察的本能刺进了蒲银砾的脖颈。

怀里的人挣扎了一下,慢慢地软了下去。

确定不动了之后,郭文韬把蒲银砾放平在了沙发上。睡着的蒲银砾很安静,睫毛上还带着一点晶莹剔透的东西,像是泪珠。

郭文韬低头吻了吻那紧闭的眼睑。

“谢谢你。”

他站起身打开了耳后的通讯器,“我把蒲银砾放倒了,他刚才招供的内容我已经全部录音,你们可以过来了。”

通讯器的那头传来齐子宸焦急的声音。

“文韬!邵崇兰失踪了!”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