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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晏肯定是吃醋了。
周璨想了一圈,信心满满地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景纯王转身就走,只留下一个方知意呆愣着捂着自己无辜受灾,隐隐作痛的腮帮子。
“小少爷,王爷来了。”
林晏一听,正想说不见,从不等人回话的景纯王已经踏入房中。
“安儿?”
林晏手一抖,差点儿将书页给撕了。
景纯王还穿着朝服,一如他在叶府前等他那日一样,石青的袍子衬得他脖颈素白,眉目清朗。林晏没来由就想起昨晚那一大片白皙的,泛着朱粉的光裸背脊。
“今儿耽搁了,没来得及同你一道回,”周璨轻飘飘将林晏故意抛下他回府的这事揭过去,“本王同你赔罪,明早腊月开市,你可愿意同本王去逛逛?”
资善堂腊月休课三日,周璨肯定是知道的。
林晏看着周璨一双黑眸浮着笑意,好似深潭漂着片片柔软花瓣,好看得紧,那句“我才不要去”的置气话竟然跟刺似的卡在喉头怎么也吐不出来。
林晏还是没忍住周璨主动来邀的那点儿小舒心,板着小脸点点头,将视线转回了书上。
周璨伸手摸摸他头顶,和蔼得好似被下了蛊。
景纯王对自己哄小孩的技能更上一层楼而十分满意。
林晏却被摸得鸡皮疙瘩一路从脖子后头溜到了背脊后腰。
大早,墨梅便将新裁的袍子给林晏穿上,上身一看,手脚那都短了几寸。
“哎呀,小少爷又长高了,才量过的衣服今儿做出来就小了。”
林晏心里头终于有些开心,要是能快快长到像阿韶舅舅那么高就好了。
周璨早就在堂里等着了,他穿着一身黛紫锁银边的袍子,外头披着他那件狐白裘,正与方知意说话,见林晏出来,朝他招招手。林晏被他抬头时那含笑的眉眼恍了神,不自禁走上前去,便被周璨抬手塞了什么东西在嘴里。
炒豆。林晏嘴尝到更鲜明的却是周璨冰凉纤细的手指和指头上淡淡的盐味。
“腊月初一得咬灾。”周璨捏了一记他的下巴,或许是林晏脸上肉嫩,捏起来手感不错,周璨趁林晏还没回神,又轻揪了一把他的脸颊。
林晏捂着脸逃开,看向正在专心剥豆子的方知意。
“不带他。”周璨了然道,故意说给林晏听似的,站起来,“一会人更多了,走吧。”
记得往年腊月初一,叶府都是十分热闹的。有一年叶韶不知从哪弄个大铁锅,在花园里撸起袖子捣鼓了半天,亲自将糯谷炒成了米花,满府的婢女小厮都围着灰头土脸的叶小将军乐,等着他分食。
而这王府竟然如此冷清,整个大堂里只有方知意咯嘣咯嘣嚼豆子的声音。
林晏定了定神,跟上周璨。
灞涘长安恒近日,殷正腊月早迎新。入了腊月便是年,明源大街摆起了长长的腊月市,寻常人家都在这儿备办年货,或者购买庆祝腊八的食材。
“揽月。”周璨在马车里拉住林晏,揽月闻言上来,取出一顶银鼠暖帽,周璨接过,亲自扣在林晏头顶,“当心冻出鼻涕。”
原来外头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雪,轻若柳絮,细如微尘,在半空中打着转儿,好半天才落下去。
林晏的脸被一团雪白裹住,只露出浓眉大眼小粉颊,好似凭空又小了好几岁,看得周璨直乐。
食物的香味带着钩子似的抓鼻挠胃,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在四周流淌,扑面而来的市井烟火气一股脑将两人裹了进去。
林晏转头看走在他身边的周璨。
周璨目光扫着两边的集市,眼神却并不定焦,仿佛他只是为看而看。那点儿笑意虚虚浮在他一双漆黑的眼睛里,好似那落在他发间肩头的碎雪,轻轻一拍就抖落了去。那股子烟火气缠绕着他,又从他身边松松擦过,却丁点儿也没法停留上去。
周璨明明在笑,走得慵懒又随意,可身上总携着那么丝寂寞冷清,与这喧哗热闹格格不入。
林晏没来由有点儿心疼。
“怎么,怕走丢啊,要本王牵着你吗?”见林晏靠近过来,周璨搭着他肩膀笑问。
林晏目视前方,哼了一声,却是冷着小脸将他的手牵住了。
周璨没料到,愣了愣,旋即想起他们三人上街,叶韶总会把林晏抱在怀里或者让他坐在自己肩上。哪回好似是庙会,叶韶要挤进人群里头买糕点,嘱咐周璨将林晏牵好。那个时候林晏才五六岁,嘟着小嘴不待见周璨,可他小小一个被挤得站都站不稳,最后还是妥协着把小手放进了周璨掌中,到最后几乎是抱着周璨的大腿,跟只小兔子似的。
小男孩总是长得飞快,如今林晏的手早没了那时候软软糯糯的样子,渐生出骨感硬朗,只是指头还是圆圆润润,紧紧扣着他虎口。
周璨心中暖意流过,竟有种老父亲般的欣慰,这小屁孩面冷心软,养着养着倒是也十分贴心。
林晏到底年纪还小,久不出王府,如今看什么都有点儿新鲜,不一会,视线就被一旁的杂货摊给吸引住了。
“想看就去近了看,喜欢就买。”周璨松开他,将他推了过去。
林晏仰头看着上头挂着的一只吊坠。白也不是白,黄也不是黄,看上去有些发旧的颜色,那雕工却十分精美,三指长的小小吊坠上,雕出了一只半展翅的鹰隼,每一根羽毛上纹路都清清楚楚。只是那鹰隼的面孔更像是长了只尖喙的人面,头上还戴着冠。
“这位小公子,这是西域的骨雕,骆驼骨制成,上头是他们那的鹰神呢!”摊主见林晏瞧得入神,凑过来可劲儿地推销起来。
周璨站在后头,心里就笑,哪来的骆驼骨,看着没准就是羊骨头瞎雕的。他随意一瞥,倒是被旁边挂着的小拨浪鼓,小泥人,小长命锁之类的东西攫住了视线。他心里微微一动,不自觉抬手按到小腹上。仿佛是与他心有灵犀,他分明感到腹中小鱼摆尾般一个动弹。那天地间都仿佛安静了一瞬,周璨深吸一口气,寒风卷入鼻喉,整个胸膛却是暖意融融。周璨嘴角勾了起来,就知道你会动了,跟你老子装蒜呢。
揽月瞧见周璨手拢在身前,倒是怕他不妥了,忙走上几步,“王爷?”
周璨见她靠过来,随即抓住她的手腕,微微侧过身体,将揽月的掌心按到自己腹上,“你摸摸,它动了。”
揽月惊了一跳,周璨穿得厚,袍子又宽松,她一时半会也没摸出什么动静,但是周璨这么说,那肯定便是真的了,瞧见周璨嘴角压不住的笑意,揽月不由也少有地笑了笑,“恭喜王爷。”
“最适合男儿佩戴了,是意忠勇善战,还保平安呢。”摊主滔滔不绝说了一堆,林晏本就挺喜欢,听他说得也有些烦了,便让墨梅付了钱。
林晏转头一看,却见周璨站在三步外的地方,与揽月贴肩而立。他抓着揽月的腕子按在自己狐裘里头,与她贴耳说着什么。林晏这角度,正好能瞧见那整日冷得跟个冰雕娃娃似的貌美婢女破天荒地莞尔一笑,好似雪下梅绽,妍丽可人。
林晏定在原地,盯着那两颗凑得极近的脑袋,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了个透。
他猛地醒转过来,这几**到底在恼怒些什么。
这总归是会发生的。周璨是谁?他是大启顶尊贵的王爷,男的也好,女的也罢,只要他想要,哪里有得不到的。周璨是怎样的人?俊雅不凡的颜,七窍玲珑的心,高华而不高漠,一点轻浮却不轻俗,进与退都恰到好处,最是潇洒又风流。他仿佛是轮月,却又不知是挂在天边还是映在水中,偶尔还被烟云缱绻,忽明忽暗,忽近忽远。
周璨在他跟前或只是嘴欠些,另的都挑不出大错。可周璨在别的地方是什么模样呢?笑从花丛过,片叶不沾身吗?那些个王子皇孙们酒色笙歌,周璨又哪样不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