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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香清露坠,柳动好风生。转眼六月火云散,可夏暑未消,林晏觉得今年的长安格外燥热。

西边烽烟起,大启与小宛开战,另有几个小国与小宛结了盟,相继加入战圈,是以这场战事不似当年渠勒那般轻易收场,拖了好几个月,只是胶着着。

而自从那晚那个荒唐**的梦境,林晏每每见着周璨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这日早晨,林晏下学刚回到王府,便瞧见一人骑马从自己马车前头飞掠过去,稳稳停在王府门口。

那人一身玄衫,风尘仆仆,回头冲林晏看了一眼。

眉飞入鬓,眼神清冷,端的是个精致俊俏的公子。

咦,如何有点儿眼熟?

那位公子翻身下马,倒是朝着林晏抱剑行礼,“小少爷。”

一听声音,林晏才恍然大悟,是揽月。

林晏知道揽月并非周璨一个贴身侍女如此简单,她此次被周璨派出去这么久才回府,定是去做了些要事。

揽月并不多言,只是与他一同进门。

周璨仿佛是早接到消息,坐在大堂里等着,见到揽月眼睛一亮,张口就来,“哟,这是哪来的俊公子,将我们安儿都比下去了。”

奉茶的墨梅掩嘴轻轻惊叫一声,也是认出揽月来,又红着脸低下头去。

揽月仿佛是没听见他的调侃,径直过去单膝跪下,“揽月复命。”

她着的男装,走的便是隐卫的那一套,毫不拖泥带水。

周璨笑了笑,也不扶她,自己站起来道:“换身衣服去书房等本王罢。”

“是。”

经过林晏身边,周璨问他,“今日可在府中用午膳?”

“不了。”林晏仿佛是怕他走得太近,不着痕迹移了一步。

“行,明儿就甭出去了,昆明池荷花开得最好了。”

这些日子林晏常常不在府中,看起来像是听了自己的建议去“有姊妹的家中坐坐了”。大抵是从小被叶韶带着玩,林晏几乎没有同龄的朋友,也不知何时起,许是在资善堂也学会了与人结交的本事,这些年林晏倒像个普通世家公子似的,好友三两成群,学会诗书酒茶了。

周璨并不如何管他在外头怎么玩耍,少年人自然应该玩性大些才好,活泼朝气,况且他也信任林晏,这孩子小性子是有,但比自己当初是稳妥太多了。只不过这几日林晏几乎日日不着家,两人碰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倒是叫周璨有些冷清得慌。他哪里知道林晏是故意躲着他,只叹孩子大了心也野了,老父亲心里头酸啊。

林晏听周璨这么一讲,点了点头,“好。”

明日是六月初七,林晏的生辰。看来是周璨包了船,打算带他游湖了。周璨自从腿受了伤,再骑不了马,便把跑马的爱好改成了游湖,左右不要他走路,瘫在躺椅里头能在湖上转一天。

这第二日果然天气晴好,在府里吃过长寿面,躲开正午的暑气,周璨带着林晏上了船。

四顾山光接水光,凭栏十里芰荷香。

周璨靠栏倚着,那条伤腿支起,手杖搭在腿上,一只手按在膝盖,转头望着湖面。他没有束冠,头发挽了几缕在脑后用只细玉簪子松松勾住了,一派散漫自在。远处好似还有别的船,不见人影,只闻拨弦低歌幽幽传来,唱的是支江南采莲的曲子,周璨手指在膝上轻轻打着节拍,小声地随着哼唱。

林晏看着他那片线条清丽的下颚,他的手指从浅湖色的薄绸下头露出来个尖儿,白皙胜玉。他强迫自个将视线移开,看回桌上的残剩的棋局。再过几着周璨便要输了。他们俩下棋,从前输的那个老是自己,后来变成周璨赢得越发艰难,这不,眼看要输,景纯王便跑到船边去佯装看景了。

揽月站在他身边,剥着葡萄递到他嘴边。揽月重新做回婢女的打扮,一身妃色缀白花的对襟衫裙,比那水里的莲都娇艳。她仍旧是一脸淡然,只是细心用帕子抹着周璨的嘴角。

林晏便忍不住想起那晚的墨梅来。贴身的丫鬟为少爷暖床,的确是心照不宣的事情,揽月侍候周璨十几年,周璨对她十分亲密,那她可曾……

“可还要来一局?”林晏发觉自己又想远了,赶紧清了清心思。

周璨这才借驴下坡地挪回来坐好。

“你猜今年我给你备了什么礼?”他眉眼间似乎也沾染了湖上的水汽,笑得润人心脾。

林晏摇摇头。

他可是真一点儿也不盼周璨的贺礼。也不知周璨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似乎是因为林晏抱回来了初一,他便认定了林晏喜爱小动物,而且当年林晏总憋在王府里也没个伙伴,也怕他孤单,他便每年变着法子送林晏宠物。后来林晏忍不住抗议,周璨还振振有词,“你不孤单,初一还孤单呢!”

什么鸟雀兔子,都差点儿成了初一的口粮,林晏记得最深的是十二岁那年,周璨给他牵来了一只巴马香猪,据说是广西高山上的品种,一辈子长不大。林晏被迫养了半年猪,眼瞅那香猪从巴掌大生生长成了两百斤的**。过年时便成就了桌上一道全猪宴,林晏吃得五味陈杂,眼泪差点儿都下来了。

周璨拍拍手,揽月将一个光面缎盒呈了上来。

林晏暗自松了口气,看这盒子,估计塞不进什么活物。

林晏将盒子打开,里头是把短刀,银的刀鞘,牛角制的刀柄。表面填烧珐琅,镶嵌着红蓝宝石,华贵非常。鞘上还挂了银打的圆形饰件,刻着精致的兽头纹,中间嵌了个鲜红的珊瑚大珠子。这粗犷又不失华美的风格,林晏将刀在手里头掂了掂,心中有了数,“这莫非是蒙刀?”

“北蒙王族专用的刀匠打的,削铁如泥,”周璨拾起一颗葡萄塞进嘴里,几分得意道,“当年北蒙狼王阿史那附离最爱收集短刀,这把据说便是他的收藏之一。”

“想着你长大了,是该送点正经东西了,可还喜欢?”

林晏心中苦笑,敢情这人之前还知道自己送的都不是正经东西啊。

这并不是把新刀,但绝对是把贵重的好刀,沉甸甸的带着远北草原的豪迈肃杀。

这把刀,定是揽月带回来的。周璨将揽月派去北蒙了?他是去查什么?还是有了什么打算?

“喜欢,谢谢。”

林晏只是抬头微笑。

“都说六月初七是开天门的日子,这天许愿格外灵验,”周璨将棋子夹在指尖摆弄着,“倒是便宜了你。”

林晏落了一子,接口道:“那我倒是真有一愿。”

周璨抬头看来,林晏正色道:“我想去西境。”

周璨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岔了,“你想去哪儿?”

“西境。”林晏本就打算趁今日与周璨挑明,“小宛开战,流匪趁战乱在商道肆行,掠杀绑架我国商人,大军去了战场,守商道的人手正是不足。”

“左右也不缺你。”周璨此时已经反应过来,林晏是有备而来。他微微吃惊,没想到林晏竟然对西域的事情了解得十分清楚,也不知他是何时起开始留的心,他登时有些戒备,暗自怀疑林晏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林晏见周璨脸色冷下来,并不气馁,“我身上流着叶家的血,护国重任不能到我这儿便断了。”他伸出手去,将周璨故意把葡萄递过来打岔的手按下,盯着他认真道:“你总不能一辈子把我圈在这京城里头。”

周璨差点儿把手里的葡萄捏碎。林晏的眼睛清明浩渺,仿佛纳了这整个昆明池,那点儿不容商榷的倔强汇成两点光芒,从容不不迫地在眸心跳跃着。周璨看着就来气,因为当年叶韶随叶铮鸣头一回上战场,也是一脸兴奋与笃定,“我叶韶总不能一辈子憋在这京城里头的。”

他周璨就奇了怪了,是不是叶家血脉跟烈酒似的,淌在人身体里到了年纪就上头,只想着大杀四方建功立业?叶韶个天生杀胚也就算了,怎么到了林晏也这样?

他将葡萄重重丢进盆中,接了揽月递来的帕子擦手,阴着脸又将帕子狠狠甩在桌上,“林晏,本王送你把蒙刀你就想上战场,那本王送你颗夜明珠你是不是还得扎个猛子入海找龙宫啊?”周璨这嘴捅起刀子来是一套一套,他似乎是气急了,压根不给林晏插嘴的机会,“你现在什么岁数?往新兵蛋子里头一塞找都找不出来,去了西域能回来?想不开你就往这昆明池跳,好歹本王还能给你收个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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