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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道理林晏明白吗,林晏自然是明白的。可林晏有法子吗,他没有法子。喜欢一个人哪有丁点儿法子呢?更何况林晏自幼时起,身边都是哪些龙章凤姿的人物,功高盖主的镇西大将军,艳冠京城,年少成名的小将军,还有个潇洒不羁,全国顶金贵的王爷。这样的眼界,他又如何看得上别的?

“是我不对,从未留心过你这份心思,”周璨低头端详着手里的牙雕鹤首,“我当年从叶府接回来的小屁孩,长大得也太快了些。”

“可你……真倒也不必在我这人身上空废工夫。”周璨转头看向帘子,追着外头那几点游动的焰火,“你瞧,王府后院的那株老梅树,怕是再不会开花了。”

“留玉,”周璨听见这一声心上一跳,回头便被几步冲上来的林晏握住了手。林晏两只手都贴了上来,低头似乎用目光细细描摹着他的骨节,“试一试又如何呢?不用开花,抽一点点叶也是足够的。”

“别叫我一辈子躲着你好吗?”林晏似乎是焦急又委屈,将他的手越握越紧,“我不想躲着你,可我只能逼自己,太难受了,比我又毒又伤地昏迷在那儿还难受。”

周璨的眼神终于有些不知放哪儿的慌张游离,他低头抚了抚林晏虎口的纱布,扯着嘴角调笑道:“你哭什么。”

林晏用力闭了闭眼睛,啪嗒,两颗泪珠子同时砸在了周璨手上。

周璨万万没料到,抬起头愣住了。

林晏二话不说欺上去吻他。

周璨差点儿被他推得连椅子一道向后仰倒去,手胡乱地扶住桌子,林晏却伸手按住他的椅子背,将人拉得更靠自己,顺便单腿跪了下来,好让两人这个吻稳稳当当地越发深入起来。

周璨那句“混账”被堵在喉咙里压根吐不出来,林晏呼吸的热气都是入侵性的,简直像强盗似的,不由分说破门而入,将里头的东西都要洗劫一空。不像当日神志不清的憨傻撒娇,这会的林晏叫周璨觉得那是自己豢养了多年的一只小兽,终于磨尖了爪子獠牙,学会了第一次捕猎,而自己就是那被扑住的倒霉猎物。

林晏的手从椅子后头缩了回来,搭上了周璨的腰。周璨浑身一个激灵,他上一回被如此亲吻,被如此抚摸,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嗯……”比理智先一步的,是被松开的双唇无意泄露的低叹。周璨这时候才恍然大悟又懊丧慌张起来,他心神早已不稳,早在他在楼上看见林晏的那刻起。

多日不见的矫健少年,站在人来人往之中,出挑又清爽,仿佛寒夜中一棵沾了碎雪的小松,青白两色,蓬勃干净。

周璨将手摸到林晏后颈,细雨染潮了他的发,脖子后头那处的伤口接了痂,摸上去微硬粗糙。他便想起林晏浑身是血抱住自己的模样。可他现在仍好好的,身上热乎乎的,不知天高低厚地轻薄他这个王爷。太暖和了,周璨甚至有些恍惚。

林晏仿佛是得了鼓励,偏头重新将唇压在了周璨耳下,轻蹭着一路吻进脖子里。周璨鼻间重重呼吸,扬起头,却是转了方向,让脖子更大片的肌肤展现在林晏眼前。林晏眼热地低下头去,呼吸周璨脖颈里清苦的香气,手扯松了周璨的腰带,滑进景纯王金绣华锦的衣襟中。

两人拉扯厮磨间,什么东西从周璨衣服里滑落出来,掉在地上,清脆的一声。

周璨身子一僵,推开林晏低头看去。

那是一只穗子。

老旧的,难看的穗子。

湖色的丝线已经淡褪出斑驳的白,几处甚至是褐色的脏污,上头编织的团锦结也歪歪扭扭,只有那块玉仍旧光润明亮,雕着叶家的家徽。

林晏也是怔住了。这只穗子他太过熟悉,小时候几乎日日能瞧见。

那是斩穹的刀穗,叶韶为爱刀亲手编的,难为了从不会手工的叶小将军三天三夜。

“那穗子不能用了,改明儿你重新选一个系上,跟吟霜一块挂你床头吧。”

当初周璨给他斩穹的时候,是这么说过的。

可他明明把这只刀穗贴身戴着,珍藏了这么多年。

春风缘隙来,晨霤承檐滴。日高烟敛,似乎冬随昨夜轻雪去,春携今晨暖阳来。

揽月推门进来时,却见周璨早已醒了,坐在桌边发呆。他身上还穿着昨夜的里衣,似是一夜未睡的模样。一只手撑在桌上,掌心却卧着一只湖色的旧穗子。周璨低着头,拇指轻轻沿着流苏描摹,晨光将他眉宇镀上薄霜,叫他瞧上去淡淡清冷,浅浅哀戚。

“王爷?”揽月将他袍子取来给他披上,“别正月初一就冻出毛病来。”

周璨抓住肩上的袍沿,将穗子收进袖中,转头问她:“安儿……”

昨夜林晏同他一道回的王府,过了大厅两人背向而行,皆是无话。

“林少爷一大早就走了,要奴婢向您道声安,”揽月顿了顿,见周璨神色落寞,继续道,“小少爷走前留下一碗酒酿蛋,奴婢给王爷现在端上来?”

周璨愣了愣,点头:“……好。”

“祝王爷生辰吉乐,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每年都是有这一出的。林晏亲自将这碗酒酿蛋端来,恭恭敬敬行个礼。他知道周璨这个王爷什么都不缺,便从未送过生辰礼物,只是坐下来同他一道吃完这碗酒酿蛋。

周璨将勺子送入口中,半晌没法下咽。

今年缺了一人,这甜食尝起来竟有些酸苦。

这还未出了初十,大将军刘封从西境被召回,还吊着个胳臂就入了宫。

当年叶家西境和宴一案风风火火查了一个多月,迎着一场回寒的鹅毛大雪,一切尘埃落定。刘封被罢职下狱择日问斩,连带大小官员问罪下狱杀头数十人,甚至连太子都被揪出点儿小辫,被罚禁足东宫面壁思过。吴秋山被连降三级,夺了尚书帽子,下了首辅之位,却仍未被贬出翊林阁。

皇帝下诏择选吉日,携文武百官亲自去将军墓拜祭,为叶家忠烈沉冤昭雪。

飞雪带春风,徘徊乱绕空。二月雪花大如手,几日不停,宫内红墙白瓦,梅藏雪中,比往日更显幽静。

景纯王披着狐白裘,站在安禄殿外,盯着殿外一丛贴梗海棠。那是从倭国进贡来的品种,矮矮小小,几乎被厚雪整个儿盖了去。景纯王伸出手去从雪里挖花朵,捏着花托细细端详着,似乎在挑剔花的模样,好决定要不要挖几株带回王府去养。

一旁的小太监坐立不安,欲言又止。他先前早通报过一次,皇上请王爷入书房,偏生这景纯王跟聋了似的,不挪步也不回应,小太监拿不准要不要再通报一次,急得直哆嗦。

杜淮跑出来时见到的正是这副场面,心里也是直叹气。他用拂尘狠狠敲了敲小太监的脑袋,佯怒道:“你个不中用的小东西,皇上唤王爷进去呢,你陪着王爷赏花作甚?这天寒地冻的王爷受了凉你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小太监捂着脑袋连连认罪,被杜淮赶下去了。

景纯王已经换了一朵花端详,并未回头看身后这场故作的闹剧。

杜淮硬着头皮上去行礼:“哎哟我的王爷,瞧您这手都冻红了。陛下吩咐奴才泡了您最爱的四明十二雷,这开春的头一茬,陛下都还没开封呢。”他赔着笑,“赶紧随奴才进去,抱着茶盏暖暖手才是。”

周璨终于将手收了回来,转身瞧了他一眼,道:“杜公公,这么着急要本王进去,一会急赤白脸起来,杜公公您是拦哪位啊?”

杜淮大雪天的背上冒汗,干笑几声:“王爷您说笑了,这场瑞雪下,天地清明,王爷也算心愿终了,应当高兴才对呀。”

“天地清明……呵,”周璨淡漠一笑,抬头望向天边,“倒也真是望过去清白一片,可谁知道,这雪下头,还有如此鲜艳血色。”

杜淮摸着拂尘,笑眯眯道:“王爷若是喜欢这海棠,明儿奴才就叫人选几株送到您府中去。”

周璨噗嗤笑出了声,深深瞧了杜淮一眼,拄着手杖自顾自往御书房而去。

杜淮望着他背影,心有余悸地搓了搓手,忙不迭跟了上去。

皇帝这些年老得很快,脸上挂不住肉,眼皮将眼睛压得下垂,眼神便不再显得犀利,倒是慈祥得有些没精打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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