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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睫上的碎雪终于化成水,落进眼中,一阵刺痛。

景纯王擅自离京,斩杀芦城守备,虽然事后查清是张伯迁滞扣粮草办事不利,皇帝仍下令罚周璨禁足思过一个月。

二月和风满京城,粉桃绿柳争相迎。

被禁足的景纯王爷坐在院子里,托腮翻着一本册子——那是皇帝亲自让杜总管送来的王府主母待选花名册。揽月站在他身后,见他看得津津有味,憋了半晌,忍不住道:“王爷如何想起看这东西来?”

这本册子分明被扔在书房角落里积灰,前些日子下了好一阵的雨,揽月都以为它一定发霉了。

“皇帝那回叫本王进宫臭骂本王时,顺道还命本王趁着被禁足的日子,好好想想成家与封地的事。”周璨看得的确仔细,好半天才翻一页。揽月无言以对地冷冷睨了他一眼。周璨回头看见她的神色,笑道:“怎么,左右家里的小醋精也不在,还不许本王看看漂亮姑娘了?”

初一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拱着周璨的手叫唤,周璨弯腰下去揉了揉它的脖子,道:“你瞧,初一都说对。”

他又翻了一页,指着上头的画像道:“哎,赵家的二小姐模样真的好看,就是这眼睛差了点儿,这眼尾收得太急,及不上安儿的精致。”

揽月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周璨得逞地笑,笑了一半又弯腰咳起来,好半天停不下来。揽月伸手给他拍了拍,道:“怎还咳着?这都月余了。”周璨在芦城那几日受了凉,回程就发起烧来,到了京城卧床几日倒是退了烧,但是这咳嗽的毛病就一直没好。

“不如……奴婢找方先生来一趟?”

“他不是闭着关吗,何必惹他心魔。”

周璨咳得脸红,手中的册子一个没拿稳,被初一一蹬腿给叼了去。

“咳咳咳,哎,你这傻狗,怎还吃我书啊?”周璨气道,站起来要去逮它,才刚站直,眼前就是一阵发黑,他晃了晃身子,手便被揽月抓住了。

“王爷?”揽月扶住他,见他脸色蓦地就苍白起来,皱起眉,正要再说话,周璨推开她,摆摆手,“没事,许是低头久了,你帮本王把这狗抓住炖了!”

初一明明是他从老将军府接回来的,说是闭门思过太过无聊,只是这狗也太能闹腾,周璨新种的那些花草全被糟蹋了。

揽月没理会他,牢牢抓着他小臂,道:“院子里有风,王爷还是回屋吧,晚上不定又要咳得睡不着觉。”

周璨似乎不喜她小题大做的态度,轻轻将手挣开,道:“本王今日跟这狗耗上了,物似主人形,瞧见这册子就发疯。初一,给本王过来!”

那头初一已经将御赐的花名册咬成了纸屑,初一嚼了几口,似乎觉得索然无味,听到周璨唤它,叫了一声,乐颠颠地又冲了回来。

周璨看它摇头晃脑的样子实在有趣,气不起来了,蹲下来张开手,让它扑到自己怀里。周璨揭开粘在它鼻子上的一片纸屑,看见初一打了个喷嚏,又笑得咳嗽起来。初一踩到他膝盖上,往他身前拱了拱,忽然冲着他的肚子叫了一声。

“你冲我叫唤啥?”周璨挡住初一不停往他小腹处钻的大脑袋,初一湿漉漉的鼻头在他手心嗅来嗅去,嘴巴一开一合,又是在他手心里叫了一声。

“好啦,别跟本王撒娇,不炖你,要是炖了你啊,你小主人回来指不定跟本王怎么闹呢。”

周璨放开它,不讲究地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初一哈哈吐着气,还是不停往他身上扑,似乎想要找人陪自己玩。

“唔……你又去外头吃了什么?”周璨捂住口鼻,嫌弃地把初一往外推了推。

“王爷,徐大人来了。”秦伯进来通报。

周璨脸上的笑意收敛下去,揽月示意,立刻有下人上来将狗抱走了。揽月将周璨扶起来,周璨叹了口气,伸手捏住眉心用力揉了揉。揽月见他面有倦意,便道:“一会就别喝茶了,奴婢让厨房煮一盅枇杷梨汤吧。”

周璨含糊应了一声,走了几步,捂住胸口微微皱眉。

“王爷?”

“有点儿胸闷,怕是咳的。”他闭眼缓了缓,面色却是逐渐苍白起来。

“这几日连着熬到深夜,怕是熬出不少毛病,明儿叫个大夫来吧。”

周璨瞧她一眼,忽而笑道:“揽月,你莫不是年纪也大了,说话越来越像厨房的吴大娘了。”

揽月冷冷盯着他,不苟言笑。

周璨不敢笑了,乖乖闭上嘴巴往书房而去。

春夜,淡月银烛,风动花影。

“徐峦送回去了?路上没人跟着他吧?”周璨理着桌上文书,看了一眼进门来的揽月。

“暗卫回报了,无恙。”揽月将一只小碗放到桌上,“晚膳没用多少,又议到这么晚,喝点汤垫垫肚子。”

周璨敷衍嗯了一声,拿起其中一张,玩味笑道:“这个名单,当真是妙啊,也不知皇帝看到了,会是怎样的脸色。”

“……陛下罚您禁足,便是警告王爷不要步步紧逼。”

“揽月,你瞧这外头,风花隔水来,好一派春光,”周璨遥遥望了一眼院子,“这么漂亮的春景,如何能叫仇人瞧了去。”

揽月知道,其实也就是他们在芦城动了林晏,触了周璨逆鳞,如今林晏远在西境,周璨也不用躲着他,自然是怎么凶狠怎么来了。

周璨坐到桌边,低头看了看碗,问:“煮的什么?”

“茯苓猪骨汤,健脾益气。”

周璨打了个哈欠,只想去睡,交差似的低头喝了一口。油星早就全滤了出去,整碗汤清清爽爽,香气逼人。周璨那口汤含在嘴里,却仍觉得不知哪儿来的腥,冲撞着喉咙。他硬着头皮咽了下去,胃里一个翻腾,酸气直往回返。

“唔……”周璨转头忍了忍,没忍住,伏低身子还是吐了出来。

“王爷!”揽月没料到他好端端喝口汤还能吐了,连忙给他抚背。

周璨呕了几次,并没有吐出多少东西来,背上却出了好几层冷汗,他压住**的胃,接过揽月递来的茶水漱了漱口,半天才直起身体。

“本王……喝不了这个,太腥……”

揽月看了眼碗里,皱了皱眉,没说话。

周璨吐得眼花,没瞧见揽月的神色,撑着桌子慢慢站起来,叹道:“以后甭吃什么夜宵了,本王这胃消受不起。”

他走了几步,没见揽月跟上来,回头道:“没怪你啊,别生气。”

揽月看了他一眼,这才上前几步,虚虚扶住周璨的手肘。

外头东风送来夜露的湿凉,周璨深吸一口气,胸口的憋闷才消下去点儿,刚要迈步,揽月忽然拉住他。

“王爷,”她捏着他的小臂,“奴婢还是请您务必让方先生来一趟。”

周璨知道她从不说重复的废话,此时一听,不解地转头看她。两人对视了片刻,周璨忽然背上一凉,没来由想起白日里初一冲着他肚子叫唤的样子。他下意识抬手摁到腹上,心砰砰跳起来,便瞧见揽月也是盯着他小腹,一脸凝重。

“不……不会吧?”

“当年您头两个月的时候,也是这种反应。”

周璨捂着肚子的手心都出汗了,他把手收回去背到身后,低声道:“明天带他过来,别叫人瞧见。”

“可他要去闭关那日特地关照奴婢……”

“许你砸他佛堂。”

“属下遵命。”

第四十四章 新叶

深夜,方知意被摔在王府书房地板上的时候还是晕乎着的,好半天才揉着被手刀劈得剧痛的后颈慢慢爬起来。

揽月并没有砸方知意的佛堂,只不过踢坏了方府两扇门罢了,另还在打晕方知意的时候悉心地替他带上了医箱。

方知意对这地板很熟悉,对前头歪斜坐在椅子里的人也很熟悉,于是怒从心头起,骂骂咧咧道:“周留玉,你别以为你是个王爷我就怕你,再有下次,我就陪我师父隐居深山,这辈子咱甭见面了。”

周璨支着额角,表情恹恹,等他骂完,才道:“脑袋还疼吗?”

方知意怒道:“你这婢女要是劈的我脑袋我现在还能在这儿喘气吗?”

“脑袋没事便好,”周璨笑了笑,伸出一只手臂,将袖子撩上去,道,“过来诊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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