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重回朝海(2 / 2)

李秋兰说会遇到的,一定会遇到的。人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活下去的。

到第一个十字路口,我们与陆小芳道别。而我和李秋兰仍要继续向前走,路上李秋兰说:“秉性同学也用了‘或许’不是吗,秉性同学,明天可以一起去朝海市吗?我付往返的车费。”

我立在原地,诧异地问:“去朝海市干什么?”

李秋兰说:“去找过去的记忆。在那里,我想与秉性同学坦白我的过去。我不想与秉性同学有所隐瞒。而且现在秉性同学一直很痛苦,不是吗?我自私的希望多年后回忆这段经历,秉性同学不是伤心的……”

“我不太想回去,而且,这和我痛苦不痛苦有什么关系。”

“因为过去的记忆,秉性同学才会痛苦的吧?”李秋兰问:“这些年回去过吗?”

“没有。”

李秋兰说:“回去看看吧,秉性同学,可以吗?”

“回去不一定就开心吧。”

她说:会开心的,一定会的。

秋风灌进我的耳朵,我说:“已经回不去了。”

她问:“为什么回不去呢,那里是我们的家。”

家?

记忆被这个字所撬动,我点了点头。

深秋到了极处便作了冬。

寒露过后,让人上一刻还觉得浅秋初来,下一刻又觉深得过度,若是调回去几天就好了。

太阳刚露头我就出了店铺,直奔面海市火车站。李秋兰已站在火车站门口等我,秋天的凌晨,她裹着淡粉围巾,一身羽白长衣,脸蛋被冻得苍白。对此她毫不在意,提着两份盒饭,对我打起招呼。

买完票后距离发车还有两个小时。我叫她去我家吃饭——面店离火车站不远,也就四五分钟的脚程,李秋兰欣然答应。

“哇。”李秋兰对着面店的电动门发出没见过世面的声音,“好高级的门。”

我宁可她感叹这店铺真小真冷清,也不想听她感叹这门高级——这背后的原因实在令人羞愧。

进门入座,李秋兰打开盒饭——香味飘出,大米饭浇上一层南瓜玉米汤,金黄的蛋液包裹着米粒,色香味俱全。

“我尝试把蛋液混了进去,也不知道好不好吃。”李秋兰从袋中拿出一升容量的粉色保温杯,又从层层包裹的塑料袋中拿出两只一次性纸杯。绿色的豆汤浇灌而下,装满整个纸杯,李秋兰害怕烫我的手,又在纸杯外杯壁纸包上一层纸。

米饭入口,汤咸中带着南瓜与玉米的微甜,甜中又带着米饭清香。绿豆解腻,这一餐简单又精心,饱含诚意。

我大快朵颐,张陆离说过“大口吃饭是对厨师最好的赞扬”,现在并非刻意表现,而是她做的确实很不错。

李秋兰紧张地说:“抱歉,我本来打算做包子的。但是我不太喜欢吃面食,所以平常没怎么做过,做得也不太好。以后有机会的话,做好了再给你尝尝。怎么样,吃得还习惯吗。”

我被李秋兰逗笑了:“大可不必,你又不是我老婆,再说就算是老婆也没这么细心地照顾人的义务啊。”

李秋兰脸红了,紧张的情绪一扫而空,她笑着说:“是吗……不过,就是想做给你尝尝。”

我想起来了,貌似在一次吃饭的时候谈起自己早饭午饭都不怎么认真吃,当时李秋兰还对我说要注意营养均衡。

应该是那一次谈话让李秋兰上了心,所以今天早上为我准备了这么一餐。

“谢谢了。这一餐没少费功夫吧?”我问。

“其实还好啦,偶尔也会做给我老姨吃。她很早就上班,其实更费心呢。”李秋兰腼腆地笑着,又为我续了一杯绿豆汤,自己的那一份还没怎么动过。

她见我看过去,还以为是我觉得一份不够吃,对我说:“啊,我这一份还没怎么动过。不够的话可以吃我这一份。当然,如果秉性同学不嫌弃的话。”

我摇头说:“我不需要,李秋兰,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认真的为我准备这些,而且你还没吃呢。”

“不好吃吗?”李秋兰又紧张起来,不安的抓着自己的衣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哭笑不得地放下筷子,说,“其实我只想让你不要那么忙,照顾好自己。而且,你之前说你是独居吧?”

李秋兰被岔开话题,下意识回答:“嗯,老姨是我的监护人,我住的房子也是老姨的。不过平常她比较忙,很晚才会回来,大部分时间我都是独居。”

儿时遇到的那个女孩儿,她的父母平时也很忙,没有人照顾她。

倘若父母在她的身边,她就算没人保护,至少她也可以把委屈的话说出来。

如果当时早知道那场地震会发生,我应该待在她身边,让她的过去美好一些。

不对,如果早知道的话我会强拉着她搬家,别在朝海市等死。

“真是不称职的监护人啊。”我说。

“这就是大人的世界。”李秋兰为自己的家人辩解,“总有做不完的事,不想做却必须去做的事情。为了生存,也为了家人,也或许为了理想。啊对了,秉性同学你不要岔开话题,早饭对身体很重要,请秉性同学认真对待。如果是这份不好吃,我可以再做另一份。”

真犟啊……

我不由拿起筷子,不仅因为这顿早餐代表着一个人的心意。

李秋兰迟迟开动。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认真品味每一粒米的味道。我偶尔会噎到,但她不会,她慢慢地吃——做什么都是慢慢的,细心的。

她借用面店的厨房洗筷子,把筷子放进餐盒里的时候,我提议把这些东西暂存在面店,周一我再还给她。

她说:“也是,那就麻烦秉性同学了。”

之后,我们坐上前往朝海市的高铁。

伴随起初的震动消失,高铁平稳运行,窗外的景物缓慢倒退,李秋兰坐在我的对面,看着景色从清晰到模糊。

高铁义无反顾地驶向朝海市,景物模糊到看不清。列车就像穿进渺无边际的浩瀚的时间长河。又无视现实的桎梏,直向过往,让面海市——这座我们生活了近十年的城市离我们越来越遥远。

新时代的列车,急速行驶脱离现在,向旧时代奔去。企图将人类带回到触不可及的,未发生灾难的美好时代。

在那个时代里,有单为了它,就能让个体独自活下整整九年的美好记忆。

而那回忆,真的曾让我感到幸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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