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五 鬼姑子45(1 / 1)

关于这位蓝色制服的短发女子,也是说来话长。多年前,小钰在深夜熟睡之际,她与一位阴司的好友去了一处地牢,那间地牢由酆都大帝直属管辖。小钰记得自己当时穿了一身红色的汉服,双臂间萦绕着一条由黑锦和少许金丝织成的披帛,她戴了一副半红半白,以几处黑金描花作为点缀的鬼魅面具,与友人一同前往地牢。

那暗无天日的石室内,一名长发女子盘腿坐在里侧,那身黑色暗花华服的腰间,围系着赤黄色的佩绶,领口与衣袖边缘用精美的红色与绀紫丝绦装饰,尽管女子披散着头发,但依然能看出皇室出身的尊贵。这名女子见小钰和友人前来,她缓缓摘下那副黄金雕花的面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的看着小钰,有些愣愣的,瞬间,她又咧嘴笑了笑,用衣袖半掩着面,显然神智已不太正常了,但能看得出来她很开心的样子。“钰儿,她死后就变成这样了,生前弥留之际,神智还是正常的,但她遭遇了太多本不应该承受的,唉……”小钰的朋友看看女子,摇摇头,对小钰说。小钰听罢,走上前,双膝跪地,对着女子叩首后起身,她摘下面具,将其放在铺满茅草的地面上,几处深赭泛黑砖石的缝隙间,两三株阴行草于细长的夹缝中探出丝丝绿意,鲜艳耀眼的红紫黄色小花为这间阴暗的地牢带来了些许生机:“姑母,请受钰儿一拜,我来看您了。”此时坐在地上的女子,看到摘下面具后的小钰,突然失控的呜呜大哭起来,她慢慢爬到小钰身前,显然,她此时的魂灵十分虚弱,小钰上前握住女子的手,一把将她扶住,揽入怀中:“姑母,还认得钰儿吗?您知道我是谁吗?对不起,我来晚了,害你受苦了。不过,你放心,伤害你的那些人最终都将付出相应的代价,他们将万劫不复。”“我……我认得,你,你……是钰儿,姑母,不……不怪你,我死得值了……”女子断断续续的说道,她看看小钰,伸出手臂,轻轻的抚着小钰的脸。女子那滚烫的泪水滑落至小钰的手臂上,顿时令她心酸不已。

女子神智恢复正常后,从身后取出一只黑色的鬲,那只鬲上还有两条长长的纹裂。她从鬲中取出一串由红线穿成的十枚铜钱,递到小钰面前,示意她收下。小钰接过那串铜钱,放入衣袖中,收好。醒来后,她在纸上写下了那一晚的经历:

深夜游冥府,身着红汉服。

黑金披帛臂,红白黑描皮。

冥友相此俱,叩拜鬼姑子。

脱金掩笑靥,双膝跪此地。

相拥诉衷泣,手捧黑纹鬲。

红线穿十枚,热泪湿滑臂。

究竟白与黑,缘起先秦迹。

宿世生死别,转生拾旧忆。

那地牢中的女子正是小钰的宿世姑母,她死于皇室的内部矛盾与纷争之中。在那场看似风平浪静的暗潮涌动中,牵连了太多无辜的人。尽管姑母当时遭人诬蔑与陷害,但她的手上也同样沾满了鲜血。由于生前遭受的创伤和刺激太大,她死后的魂灵便一直处于疯癫状态,直至见到小钰,才恢复神智。而那一天,也是小钰的姑母罪业已消的日子,但阴司最终命她在此任职,不必再转生其他六道了。其实,对于姑母累世的遭遇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早在先秦时期,也是姑母的另一世,小钰与她曾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在后来的那一世,彼此间所结下的皇室之缘,却是那般的惨烈与揪心。多年后,小钰每每想起来,多么希望自己的姑母,那一世只是位寻常百姓,一生安然幸福,如此便好。

记得有一年的夜里,小钰在半睡半醒之际,看到了自家的阳台前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她意识到那不是人,本想起身,看个清楚,结果太困随即沉沉睡去。突然,她发现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覆盖住,只见一名陌生男子用白色的被蒙住自己的脸,她仿佛即将窒息了,她迅速摸起手边的匕首,对着被子连刺了数十刀,在那漆黑的房间里,映着窗外透进窗纱的淡淡月光,鲜血渍满了白色床单、被面。穿了一身浅米黄花边睡衣的女孩儿,将枕头迅速挪开,见那男子已死去,她穿上鞋,于慌乱中跑出卧室。女孩儿迅速来到楼下,厅堂四周刷着淡绿漆粉的清新墙面,让她那身溅了血的睡衣格外刺目。公馆内尚有客人在走动,小声交谈着,女孩儿慌张的神色和沾血的睡衣,引起了来往宾客的注目,随后,几个日本人和几个中国人同时破门而入,拿起枪,对着公馆里的人扫射了一圈儿,几个人瞬间倒地。一时间,玻璃杯的碎裂声、桌椅的倒碰撞击声、男女的慌乱尖叫,让原本惬意优雅的人们如惊弓之鸟,安静明亮的公馆里到处充斥着不安与恐惧。“快,抓活的……”“一个小姑娘而已,她应该跑不远的,你们几个随我来。”“你们留在这儿,看好了,与她有关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走。”几个中国人命令着,显然,他们是做了日本人的走狗,正在为他们的天皇卖命。而小钰看到的这个女孩儿,正是女孩的累世遭遇。

她拼命的跑着,那时天已微亮。但她实在是不敢停下,她尽可能的避开大路,从弯弯绕绕的小路离开,这样,即便后面的人正在追她,也得耗些体力了。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家的堂哥联合几位亲友,竟然为了利益,出卖了她。为了避免殃及家人,女孩儿事先将家人安排好,转移到安全处,根本没人找得到他们。而她以自己为诱饵,特意住进公馆,打算来一场请君入瓮。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小姑娘已经来到了那条通往山中的山路上,她停下来,擦了擦额间的汗水,两条搭在肩前的麻花辫,显得十分凌乱,额前和两鬓被汗水浸湿的发丝也弯弯曲曲紧紧的贴在脸上,和她此时紧绷的心情一样。这时候,天已亮,正值清晨,可以听得见周围的鸟叫。“在那儿,老大……”“快,你们都上前,把她抓住,别让这小丫头再跑了……”“是,大哥,你们,快点儿的,抓活的!”“别磨蹭了,告诉你们,完不成这次的任务,太君会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的……”那群一丘之貉眼见就朝女孩儿奔来。小姑娘见状,立即开跑。当她跑到山顶时,看到一间破庙,蛛网密布,香案上堆着厚厚的一层灰。两边朱红色的柱子也已斑驳掉漆,大门只剩下一扇,另一扇,倾斜着躺在混乱的杂草和石砾中。正当女孩儿琢磨着藏在哪里时,这群蝇营狗苟之辈已经追了上来:“你个小丫头片子,跑得倒是挺快,我看你还能躲哪儿去!”其中一个男人忿忿的说道,两手叉腰,微弯身体。眼看几个人就要上前抓住女孩儿时,突然,佛龛前的香案上出现了一顶白色的轿子:那轿子和普通的花轿没什么两样,除了颜色不一样之外。花轿两侧帷幔的系绳中间,分别有一个大大的花球儿,帷幔是由轻薄的白纱织成。那轿子中间坐着一个头戴斗笠的女人,斗笠的顶侧露出盘蛇般的发髻,斗笠前面围了一圈儿白纱,看不清女人的脸。她穿着棉布纱衣,一身白,没有其他颜色或额外的首饰加以点缀,十分素净。眼前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愣在原地。

“你是人是鬼?我劝你最好别管闲事!”一个男人指着轿子中的人扬言道,但心中多少有些忌惮,毕竟,他也从未见过凭空出现的人与物,尽管他不信鬼神。“大哥,不用怕她,估计是装神弄鬼的,大不了一起抓了……”“就是,多抓一个,或许太君还另有奖赏呢!”几个人小声议论着,但谁也没有敢上前一步。

突然,一阵狂风大作,风沙迷眼,轿子两侧的帷幔瞬间垂落下来,那名坐在轿中的女子从中飘浮而出,悬空盘坐在轿前,一只两尺长的毛笔在虚空中写着字,那些字一列一列的交替闪动着,发出金红耀眼的光芒,隔着那些发出金红光芒毛笔字的后面,女人缓缓开口道,声如洪钟:“尔等,皆卖国求荣,大逆不道者,当诛,三日后,必命丧于此地。”霎时间,眼前的这些男人们,个个如霜打的茄子一般,也没了刚才的精气神儿。五六个人反应过来后,大喊大叫着,屁滚尿流的跑下山了,逢人便喊“见鬼了……”女子见那些人远去后,她撩开面纱,露出一张美丽的脸,她微笑着,伸出纤细修长的手臂,神情中充满了慈爱:“丫头,快上来,我带你去和家人团聚,离开这里。”小姑娘抬头看了看女子,并不害怕她,将手放在女子的手掌上,随即便上了那顶白色轿子。那些散发着红金光芒的字和轿子逐渐消失在香案的上方。

小钰醒来后,不禁感概到:那些为日本卖命的家伙们,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他们后来惨死的下场,实在是大快人心。而那轿中的女子,就是小钰的宿世姑母,她在阴司任职后,大家都尊称其为“鬼姑子”或“鬼姑”。那日,她救下的那个小姑娘,是西汉时期,也是她身处皇室那一世时的贴身婢女。当时,婢女护主心切,以死相救,忠肝义胆,姑母一直觉得有愧于她。所以,任职阴司后,她时刻留意着自己转世的婢女,帮她在危难之际,渡过难关。

写于2024年5月7日甲辰年三月廿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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