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66(2 / 2)

三姐因为一夜未合眼,此刻终于在商店的小炕上陷入了甜美的梦乡。母亲则站在柜台内侧,手肘轻轻抵着台面,眼神向门外飘去,心中暗暗祈祷着今天千万别有什么烦心事来打扰。

突然,商店的门发出‘吱吱’的轻响,缓缓打开了。来人是包三,他随手买了一盒烟,熟练地拆开烟盒,点上一支,随口说道:“老婶,你看我大舅在你家院子里挖坑呢,电线桩都竖起来了,你咋没在那儿看着呢?”随着包三轻吐的烟圈,母亲瞬间愣住了。“挖坑?在我家?”她心头一紧,也顾不上锁门,更忘了店里还有客人,急匆匆地就往前院赶去。

母亲边走边想,这挖坑埋桩的事怎么着也得先经过主人家的同意吧。一上午的时间,她都在琢磨着如果事情真的发生了,该如何应对。却万万没想到,大舅竟然已经带着人马在前院挖坑埋桩了。家里前院那五间房,平时基本无人问津,父母都住在商店里,只有姐姐、读书的我和弟弟回家时,前院才会短暂地热闹起来。所以,大舅这次挖坑埋桩的行动,竟然悄无声息,无人知晓。

母亲穿过走廊,眼前景象让她惊愕——十来个人聚集在我家庭院,一根庞大的水泥电线杆已赫然竖起。愤怒火焰在母亲双眼中跳跃,她厉声质问:“谁干的?我家同意了吗?赶快给我挪出去!”大舅见母亲怒气冲冲地从前门冲出,便慢条斯理地挪步到人群前,解释说:“这是政府的命令,何况还有五百块的补偿。这种事儿,不是我们想安就能安的。别闹了,已经快完工了。”他无视母亲的反对,指挥两名工人爬上水泥杆,迅速完成了电线的安装。

福吉歪着脑袋,神情专注,活像一只细听动静的鸡。当大舅提及政府要求今天必须挖坑时,福吉的嘴唇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动了一下。他转过头,目光在人群中扫视,最后定格在我的母亲——他的老姑脸上。

“大哥,这都是你的亲外甥啊!”母亲心痛地说,声音中带着颤抖,“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你心里到底是咋想的?”母亲强忍着没说出“杀人放火”之类的重话,只是哽咽道:“你这不是坑孩子吗?

“是啊,我是他大舅,我怎么会坑孩子呢?”大舅理直气壮地回应,丝毫没有要把电线杆挪走的意思。他居然胆敢在院子里偷偷挖坑埋桩,母亲气得大喊,让那两个工人并没有停止扯线。然而,工人只听大舅的指挥,他们对大舅的唯命是从,让大舅感到十分满意。母亲几乎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两行泪水顺着脸上的皱纹滑落。她本想保持最后的尊严,不撕破脸面,但此情此景,又怎能不让她彻底失望和痛心呢?

“麻利点儿,要是不挪走,你们有胆子就等,挖倒了可别后悔。你们家家院子里都竖这些,那我家也跟着竖,要不然,谁都别想好过!”母亲一边说,一边转身回屋,随手操起了一把镰刀。

“咣当——”一声巨响,前门在强大的力量推动下猛然洞开,因用力过猛,门板撞到了后面的闷墩,又反弹了回去。就在这时,三姐如救星般闪亮登场,她的出现让母亲仿佛看到了一根定海神针。三姐疾步如飞,几步就跨到母亲面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镰刀。紧接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上了高压线杆,手起刀落,高压线应声而断,像战场上的伤兵一样,颓然低垂,显得那么怯懦无力。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一向沉稳的大舅。他万万没想到,已经嫁出去的三姐会如此勇猛地冲出来。“今天我就把话撂这儿了,别他妈给脸不要脸,当我们家是好欺负的吗?赶紧给我挪出去!谁踩了我家的地,赶紧赔钱!别以为把东西拉走就完事了,你们那点儿心思我清楚得很。什么政府啊,政府就让你们这么欺负老百姓吗?”三姐的怒骂让在场的人都哑口无言,大舅的脸上也挂不住了。

“三儿啊,你这是骂谁呢?”福吉抄起一根棍子冲了过来,他觉得自己父亲在场,又有政府撑腰,此刻三姐虽然没指名道姓地骂大舅,但矛头显然对准了他。作为儿子,他必须站出来表态。然而,还没等他冲到三姐面前,三姐已经手握镰刀迎了上去。只见她怒目圆睁,气势汹汹,连大舅都感到有些心怯。在场的人见状,纷纷上前劝架拉战。

“大哥,我今天还叫你一声大哥,你好好想想,你老姑和我爸是怎么对你的,你是吃屎长大的吗?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三姐的目光如利刃般射向大舅,“我爸妈对得起任何人,你们忘恩负义我们不在乎,也不图你们回报什么,但是,想欺负我们,门儿都没有!”她的眼神充满了憎恶,环视一周后,最终落在大舅身上,眼皮微挑,透露出冷冽的寒意。

“吱吱”前门突然再次打开,狗剩子走了进来。这个狡猾的家伙,包三通风报信让他来的。他也怕闹出人命吧,毕竟谁都知道三姐的厉害,谁也摸不清三姐的底线在哪里。说不定三姐真的敢杀人!“这是咋啦?别动怒嘛,不就是为了个高压线嘛,老婶,消消气。”他平静地看了一眼母亲,然后转向大舅,“大舅,政府已经给钱了,就算想走近道,也得先征得老百姓的同意。老婶既然不同意,那我们就绕远路,从马路上走。”说完,他走到大舅身边,亲昵地搂住大舅,“我大舅啊,就是实诚,当过兵吃过皇粮的人,时时刻刻都想着给国家省钱。”虽然狗剩子这番话给大舅找了台阶下,但大舅依然“怒火中烧”,特别是面对三姐那番刻薄的谩骂。

“吱吱”前门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声音低沉而克制。二姐也回来了,她回来并非因为高压线的事,而是想念父母,所以回来看看。二姐扫视了一圈满院子的人,观察着每个人的神情,尤其是母亲那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的脸。再看看院子里站着的大舅,聪明的二姐已经猜出了个大概。

“哎呀,这是闹哪样啊?大舅,是不是又有什么好事想到我们家了?”二姐笑呵呵地说道,而大舅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二姐瞥了一眼三姐手中的镰刀,还有从杆上垂下的黑线,“大舅啊,你这几个外甥女真像你,别的不说,就是敢干。特别是谁要是敢欺负我爸我妈……”二姐的眼中闪过一丝挑衅。

“哎呀,没人啊,老二有一个月没回来了吧?”狗剩子边打着圆场,边忙不迭地收拾东西,一副急于脱身的模样,“老婶啊,您可别动怒,我老叔不在家。您看这——”他指了指地上被踩得稀烂的茄子、豆角、辣椒,“这些损失,待会儿我就跟书记汇报一声,咱们开个会,公事公办,该赔多少就赔多少,绝不亏待咱家。”

这场暴风骤雨,就这样在几滴零星的雨点中草草收场。大舅似乎也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这次可能是上了当,便没再扛起这个“烫手山芋”。

三姐在商店里沉沉地睡着,早晨起的太早,呼噜声已响彻云霄。母亲没顾上叫她,或许也真给忘了,便一个人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包老三一看母亲离去,这商店顿时成了无人看守的“空城”,正自犯愁是走是留之际,耳边传来了三姐的呼噜声。他赶紧叫醒三姐,让她接手看店,自己则准备开溜。三姐被从美梦中惊醒,睡眼惺忪地过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一听说大舅已经设下“埋伏”,她立马往前院奔去。刚迈出两步,又回头吩咐包老三:“快去找狗剩子,告诉他我回来了。要是不想闹出人命,就赶紧过来!狗剩子要是不在,就找徐鑫去。”说完,三姐“嘭”地一声关上店门,也冲向了前院。

胜利并未给母亲带来丝毫的慰藉,她静静地躺在炕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右胳膊搭在额头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往下掉……

二姐和三姐坐在凳子上,相视无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劝慰母亲。母亲闭上眼睛,哽咽道:“你们以后,可千万别走这样的路啊…”话音刚落,泪水便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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