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间雨雾弥蒙(1 / 2)

混乱与黑暗仿佛将世界吞噬,在双眼看不见的角落,到处是藏匿潜伏的怒吼。这吼叫中满含着不甘、不愿,从四面八方涌来敲打在鼓膜上,几乎要把他震聋。和清步履蹒跚着站不起身,思绪也逐渐迷离,记不清他是谁、又为何在这儿,只是无意识地封堵住伤口。

突然,天地间的喧嚣都退去,一切声浪同纷杂鼓点都消失。他略有些惊讶,余光里,有个婴儿忽自高空坠落。他连忙腾出手去接,但襁褓径直穿过了手臂,于漆黑的地表无影无踪。他呆滞地盯着手心,身侧乍然响起孩童嬉笑声。一个男童从身旁跑过,转眼便成长至少年,行经他面前时忽而停下,缓缓转身。他抬起头用力打量着少年的容貌,即使在模糊脑海中也显得熟悉无比。他思索良久,突然想起这是早时的明雨。

“我们该说,好久不见、”少年站在原地,阴恻恻地笑着,“不是他,你和我。”

明雨小心触碰着暵珛的气息,谨慎观察他的身体状态。再回头时,猛地看见和清跪在地上,肩膀的伤口向外淌溢着煞气,浑浊乌烟缭绕在周围,完全摄住了他的心神,剩下指尖一点微弱荧光闪着,罩着伤口阻止煞气朝更深处蔓延。明雨抓狂地张大嘴巴,仓皇分出精力构织结界,把染在他身上的煞气捉走驱散,一边高声叫着名字,试图将他唤醒。

和清险些沉沦的意志看着眼前少年如云烟般飘远,满地的黑暗都陆续褪色,他神识逐渐归复,头脑却依旧昏重。只得停在原地稍歇片刻,才起身向明雨走去,问道:“他的伤怎么样?”

“别他的伤了,先看你的伤吧。我顾不过来。”明雨冲他招手,一把握住伸来的手腕仔细探察几遍伤情。确定并无煞气潜伏扎根后,便安心地摆摆手,让他去旁边找地方休息。

源源不断的清气从空中剥离,汇聚至明雨掌心,再由他涓涓递入暵珛脏腑。烁烁华光流转了近一个时辰,虚弱的躯体才慢慢适应清气渐有好转,脉搏跳动得也愈加稳健。他定时确认着伤口状态,断裂的血管被清光牵引接上,新生的血液重又在体内奔涌,刀刃割断的肌肉紧挨在一起,受清光催着萌发滋长,愈合成稚嫩的肌肤。明雨完整检查了一遍所有创口,洗净干结在表面的血液,其下血肉已几乎痊愈。

他仍然没能放松,反倒无言看着折断的骨头出神,既无法拆解勾连的肋骨,也不能拾清股骨的碎渣,而这些错乱的部分都在疾速生长中有了彼此接轨的苗头,悄然酝酿成新的麻烦。两难之际,一簇陌生的星蓝清光自夜色浮现,沉入胸膛掰开初化的骨痂,把断骨推还原位。接齐所有伤处后,难以清理的骨碴儿被包裹着碾碎,随清气携出。星蓝色在明雨的幽暗气息里若有似无,轻快利落地处理好难点,旋即便从夜色下隐匿。明雨终于回过神来,意外地望向他的患者,要非这股微弱力量出现时,毫不客气地排斥着他的清光,他恐会险些恍惚。

“二位,”暵珛没睁眼,嘴唇却开始翕动,吐出如金属振动般低闷的声音,“远道而来,有位先生不甚定心,命我赶来探视,可需助力?”

“多谢朋友。”和清捂着伤口站起来。纵然一直在添补稳固结界,煞气还是不可避免地侵蚀清光,朝身体更深处渗透,环绕在耳边呼唤他疲惫的精神。他拖着步子上前颔首示意,婉拒道:“只是此番是我二人的试炼,不便请朋友相助。不过,先生派我们来得仓促,还请问这是何地?”

暵珛周身泛起一层淡薄金光,迅速使躯体重构愈合。他的脑袋左右晃了晃,像是在审视自己所处的位置,边对他们介绍说:“这里是我们所在位面诞生的第一个世界,已经很久没有外人来过了。不、最近是有一些。”那人有片刻停顿,紧跟着又说,“你们应该知道,先生们并非只创造了某一个世界,他们劈开了一整个位面。恰似果壳承载着果肉,绿叶内容含着无数细胞,你我所生之处,都仅为其中之一。而这里,是他们对人间乐趣心驰神往时,最初探寻的地方。和你们的家乡大有不同。你们那里,我也见过一些。”

明雨托腮蹲着,胳膊架在膝盖上,顺着他的话头兀自感叹:“居然是这么古老的地方。我还以为世界的起点会是一世,毕竟人们总称当时作‘上古’。”

“倒也说得不错,他们而今这副喜欢胡作非为的样子,确实是从那里开始的。”那人语气和缓地说出些抨击的话来。明雨听了全然沉默着,对此不予置评。那人呼了口气,似是把想了很久的话终于说出来,略带着点拂了面子般的腼腆:“不过,究竟如何更好,我也说不准就是了,他们从不曾像对你们的家乡那样教化过这里。他们施加在人民身上最大的影响,只有这片土地,四方大陆以几乎十分规整的样子合围在一起,具体的景致又要谨慎模仿出自然的姿态。你们若有幸见到环绕着暗礁的群岛,那是他们挪了很久的位置才选出来的最有艺术感的摆置。不去海边也没关系,哪里都少不了他们的用心。”

“拿这里说比方吧,这座山叫短丘山,是浮岳山脉的余末,虽绵延深广,但因山势低缓、峰岭开阔成了沟通东西的要道。过了短丘山,沿着山脉最险峻处往西,山势会汇入一道绝壁,横断大陆。他们也商量过要怎样才能让山形走得恣意潇洒。有山和绝巘的原因,这片土地很长时间没人居住。你们有受到浊气的困扰吗?还是叫别的名字。不过这是在文明发展中产生的阴毒与混乱,谁都少不了。是几百年前,积攒的浊气从地下泄漏,转眼吞噬了整个南洲——对了,这里是南边。为数不多的居民也全部遇害。为了阻止浊气继续向世界蔓延,许多侠义之士纷纷赶来助战,夺回南洲后便世代留居此地镇守,慢慢地就有了现在的南天国。”

和清的肩膀有些胀痛,他换了个姿势蹲着,让掌心刚好能抵住伤口。突然出言打断那人的滔滔不绝,问道:“我们来前曾被告知,这个世界会有一场大变故,变故的根源在此地吗?”

“你们既然来了就是这里。”那人不假思索地回答。和清面色诚恳盯着他,想听些更具体的情况。他不得不考虑少顷,提醒说:“这里是为了打仗建立起的国家,到现在也十分重视武力。在别处称呼的君主,对他们而言是‘统御大将军’,没有州、郡,只有不同的‘军’和‘营’。除了中畿军,其余四军都由其各自的都将军统率,在军中的权力与君主无异。哪怕是君主亲领的昩师,若其值非常之时逝世,全部也会交给位同宰丞的弼御将军指挥。”

那人仿佛等待着他们的不可思议,直到看见两双错愕的眼神,才满足地说下去:“确实是不成规制的律法。这个国家的存在就是为了战争,数百年后发生意外也不难想见。别用你们的习惯考量这片大陆,那样会过于显眼。”他的声音和语气都无比沉着,像块老旧的金属,永远不会发出更高亢的频率,让明雨难以分辨他是不是其实很讨厌他们,“先生对你们的教化实在有些多了,我并不赞成这种做法,包括你们来此的目的,我一样不喜欢。不过碍于命令在身,前来提供一些有限的帮助,此地事宜你们既已了解,那就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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