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伍15(1 / 2)

南梦清黎从南山取回灵丹时,小院中那两只椅子马正跑得欢脱。她满怀期待地推开屋门,只见愚听仍静静地躺在被子里,气息有些乱,周身的仙气像林间的云雾,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的风就把它搅散了。她把灵丹给愚听喂下,挨着床沿坐,观瞧这灵丹的金气四溢,把那些飘散的仙气收拢回来。

“姑姑……”

南梦清黎小心翼翼地唤着。愚听似醒非醒,没有阖牢的眼睛模糊中看到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女孩,背着手,歪着头,疑惑地发问。

“姑姑?”

小时候的南梦清黎在乖巧中透出叛逆。她写字工整漂亮,写出一篇斥责仙师愚弄子弟的檄文;她安静不惹是非,独坐在草原上看山看水三天三夜,谁也叫不回去;她优雅知礼节,被族中兄长当众调笑,就放出黄狗去追他,以牙还牙。

那一日,父亲引她去见客人。

“清黎,这是姑姑。”

“姑姑?真的姑姑假的姑姑?我瞧她这通身的气派,与我们格格不入。”

客人微低着头,笑出声来,“我通身是什么样的气派?与南山之尊相比,我确实有些小家子气。”。

父亲摇头道:“楚将军,切莫妄自菲薄,她这丫头现在眼睛这么亮,怕是要夸赞你一番啊。”

南梦清黎笑着先是点头后是摇头:“父亲说的对也不对。”

“哦?如何说?”

“我见姑姑气度与众不同,如春风拂面,满心欢喜。”

“这是对处,那不对何在?”

“满心的欢喜口不能言,夸赞只有一句,难成‘一番’了。”

欢声笑语,宾朋满座,南梦在大人们的谈话间知道了,这闻名遐迩的楚将军才了结完一场恶战,本在南山静养清修,不想此地一只白猫吸了瘴气,成了精怪,扰得此地仙民不得安宁,她路见不平,便出手相救。父亲感激之余,认下了这个妹妹,南梦清黎便多了一个姑姑。

有姑姑真好。她与南梦见过的仙人不同,不端庄不飘逸,像尘土里开出的花,太阳在哪里,便向着哪里生长。这不,她刚刚像孩童一样折一根树枝,在沙地上写自己的名字“楚千渝”,这会却脱下鞋子,用脚趾一点点蹭掉那些字。

“姑姑,你从凡间来?”

“是,你可去过?”

“未曾。但我想去。父亲说,等我长大了便可以去了。”

“神仙怎样算长大呢?”

“我有好些姐姐,等我长得像她们一样高就是长大了呀。”

“她们都去过凡间了?”

“没有,她们对凡间不感兴趣。”

“这么说,长大了也不一定可以去凡间喽?”楚千渝见自己把小丫头问住了,忙羞答答一笑,“我随口说的,你莫放在心上。”

南梦思忖着,一直想到星星浮在了天上,才跟着楚千渝回家去。她进门时一不留神,撞在了门框上。

母亲笑问:“傻孩子,又在想什么呢?”

南梦沉默不对答,楚千渝笑叹:“怪我,清黎说她等长大了要去凡间的,我多嘴扫了她的兴致。”

母亲看了一眼父亲的脸色,道:“这孩子素来这样,什么都有了,就想那些没有的,以为那凡间是多好的地方呢。”

“凡间确实有不如天庭的地方,磨难多,寿数少,幸事乐事就在转瞬之间,悲处苦处却比比皆是。”

南梦清黎像一只咬紧了牙关的蚌壳,在灼热的烤石上忽然开了口:“生而有限,或喜或悲,这便是凡间的趣处啊!神仙的生活,倒是太无趣了……”

“住口!休得胡言!我们让你通晓万事,是为了上进,不是为了下凡。”父亲嘴角仍带着淡淡的笑意,南梦却觉得有沉重的东西压在她的头顶,叫她躬身俯首。

“嘭!”南梦清黎头磕到床角,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她揉着脑袋,望向愚听,猛然呼吸滞涩、红了眼眶,只见仍在昏睡的愚听肤色暗淡,没有血气,之前服下的金丹光芒逐渐微弱,体内的仙气又在向外四散了。

“怎会如此?”南梦清黎不敢耽搁,聊胜于无的布下阵法,就匆匆出门,往南山的方向去。才飞起来,她又落到院子的井边,恨恨地扔下一块巾帕,骂道:“李容身,你还想愚听活着,就赶紧给我滚回来!”

李容身此时正在楚将军庙里,她捧着从天而降的巾帕读过之后,面无波澜。她只觉得身上疲惫,心里难过,不想多走动,不想多言语。

她在巾帕上写下:才上天,无实力,无人脉,帮不了。

刚准备施法送回天上,她又懒得抬手,一边把巾帕团一团塞进袖子里一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连着两天大风大雨,庙里没什么人,很安静,伴着雨声,李容身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时,正是清晨,雨停了但阴云未散,渐渐地起了风,傍晚时分,云散得很干净,晚上便看见了清晰明亮的月亮和星辰。李容身坐在廊下,仰望着,脸渐渐皱成了小苦瓜,有两行热泪滑下来。

庙里的两三个姑子正在一旁纺纱搓线,见她怅然若失的样子,忙问她:“姑娘,可是有心事了?”

彷徨无措地晃了晃手,李容身瓮声哭诉:“我也说不清,就是……很像我刷了很久的短视频——我最喜欢看的短视频,”她转头看向姑子们,“就像你们喜欢看的戏文,名角大腕站在你眼前,把最动人最缠绵的桥段唰唰唰都唱完了,你被吊起来的情绪、你被绷紧的神经一下子就松了、舒缓了,一瞬间感觉没事可做了,会……会很难过。”她用两只手擦眼泪,“哎呦,我的眼泪止不住了。你们看,就像你们搓的这个绳子,本来紧紧地箍着一个木桶,忽然松了,那水可不就是哗啦啦流出来?”

一个姑子丢下手里的纺车,手里攥着一团线,搂着李容身,轻拍她的背,并没有说什么来安慰她。

李容身在这温暖的安静中渐渐冷静下来,也不管脸颊上的泪痕,只用衣领子蹭了蹭下巴上的眼泪,从姑子手里接过那团线,帮忙梳理着,嘟囔着道:“谢谢您,我不哭了……”

“不哭了就好,哭久了费力气,又伤人肺腑,掉几滴眼泪,意思意思就成了。”姑子劝罢,又坐回纺车边。

纺车轻微的“嘎吱嘎吱”声响起来,李容身眼睛和手指认真地寻找着线头,耳朵支起来听姑子们月下闲聊。

“我方才去锁门的时候,发现南窗下多了一盏长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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