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柒17(1 / 2)

星宿此地,除了寝食不缺,与自己凡世那一代的生活无二:大家彼此宛如合租客,坐卧是在一个空间里,但都是各忙各的,情感关系平淡如水,不会特别亲近,也不会过分疏远。李容身在这里呆的久了,时差渐渐调过来了,夜晚的困倦感渐渐没有那么强烈,身上也有了一些劲头,开始和同一个露台上的仙人搭话。并不是都会理睬她,但总会有一两个开口的,这令她甘之如饴。

当然,与月老宫的工作相比,枯燥很多。

“我时常会觉得头发发紧,感觉有一股力量在拽我的头发,好像要秃了一样。你们有没有同样的感觉?”

檀容沉默,明辰正在走神,珠碎笑了笑,并没有搭话。

片刻的寂寂无声之后,檀容才说:“你是不是想说,我们在这的生活仿佛苦行的僧侣一样?”

李容身面露惊喜,点头道:“对对,是这个意思!”

话题到此,戛然而止。

李容身有些难过,她想回月老宫,想回云旗小院,想回东方仙居,想回御马监,只要不在这里,就好。

日头落,星石现,一个忙碌的夜晚即将开启。李容身摸了一下门框上矮处的一个浮雕,然后迈进露台,开始选从哪一颗开始点亮星星。今晚,明辰又与她分到了同一个露台。

“四天,连续四天了。”

李容身回头看过去,原来是明辰在说话。问她:“什么四天?哦,对了,咱俩连续四天排班排到一起了。”

明辰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连续四天摸了门框上那只木牛。”

“不允许吗?”李容身忽然一笑,举起自己的护身符,“放心,我就是搭搭手,肯定不会把木牛盘得像我的手工版大圣爷那样油光水滑。”

走近一步,明辰贴着李容身的耳朵,悄悄说:“我曾偷听到,这星宿神祇也如漫天星星一样,有在明处的,也有在暗处的。这面上的是一套规则,而谁若是摸到了暗处的规则,兴许立时就能从这逃出去。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没有。”李容身答地极快,不好意思地笑说:“一场误会,我只是在模仿打卡上班。因为每次到点上露台,到点下露台,都觉得像是在凡间的流水线上,所以我给自己加了一个仪式感,摸一下就当刷卡啦。”

明辰先是失望,渐渐地有些气恼,赌气似的站在露台的角落里,与李容身拉开距离。

这自然无关李容身什么事,但因为彼此交流不多,摸不清她的脾气和底线,所以李容身只好轻轻摇摇头,不做分辩,把自己的护身符挂好,点起石头变星星来。

夜半时分,天井里的滴漏如常滴答着,露台上却似乎有一些骚动,李容身还没找到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鼻子就闻到了一些异样的味道:有些发酸,还带着血腥气。

明辰眼睛好,看到了是东北方向的露台上出了怪事,指着道:“那里有仙人吐了!”

“吐了?吐血吗?我闻到了血腥味。”李容身话音刚落,只见明辰面色如同死灰。

“怎、怎么了?”李容身心里发毛,“仙人吐血会怎样?”

“吐血没什么,但是,他这是入魔了……快跑!”明辰的快跑说的太迟了,那远处的仙人眨眼间就披头散发地跃至高空,明亮的星光将他膨胀的影子投射到露台上,石化的手掌左右一挥,便有狂风刮起,将想要施法控制他的仙人们打散。

李容身跑了几步,又停下来,扶着门问僵在露台上的明辰:“你在做什么?快跑呀!让我们跑,你不跑?”

明辰绝望地看着李容身,声音因为恐惧而虚弱:“龟背卜卦,说我会因为仙人入魔而死,我曾见过,那是一个预言的梦,也是这个样子:头发散着,在月光下发红,血一样红,像水一样蠕动,但一根根手指头像石头一样硬,他的身子……”

“跟我走!别絮叨啦!”李容身一个箭步冲上去,拖着明辰往屋内躲。她俩的影子被黑暗吞没了,一只沉重而冰冷的手带着一阵腥风压在她肩头,她没回头,咬牙环着明辰继续往前走,可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她怀里强夺走了明辰。

还给我!李容身哑声喊道,转身去追,但眨眼间,那魔头就把明辰带到了露台边沿,将她扔了下去。

这是天上啊,李容身久久没有听到“咚”的一声,那是死亡的宣告音。

“还活着吗?还活着吗?”

李容身左右看着、问着,她看到檀容与珠碎在抱着哭泣,也看到有仙人在垂头叹息。她在掌心画下一个圈,吹向那魔头,他挥手拂去,像是打散了一个烟圈。她又画一个,还没吹,紫微大帝忽然在她身前显形,弹指过去,那魔头化为齑粉。

片刻的安静之后,李容身扯扯他的衣袖,头脑空白地发问:“领导,我们要不要歇一歇,平复一下情绪?”

紫微大帝头也不回地答:“今夜无大事,点星如常,都去吧。”

像是无形的手松开,众人原先被捏在一处,慢慢地都散去了。

都去吧,没说一定要去哪,对吧?

李容身发蒙的脑子里有了一个明确的想法,她趁无人在意,将自己挂下露台,刻舟求剑一般瞄着明辰方才坠落的方向,飞下去,落到人间。此地没有明辰的尸身,只有落叶萧萧。难不成这落下来的分分秒秒,竟是经年已过?近处的村落里,瘦骨嶙峋的人们正在为饿死的孩子守夜,她披白蒙面,混入其中,找一些上了年纪的男女问询。

他们有气无力地说:“此地三年未落雪,两年未落雨,一年未落新生儿,这空荡荡的天,能落下来什么东西?”

“神仙不在乎人的生死,人也无需在乎神仙的寂灭。”李容身坐在屋脊之上,施法,填满这村里的谷仓菜窖,悄悄去了。

这一句被屋脊之神听见,心下一动,走至门外,凭栏看往下界,见她飞回天上,略过东方仙居,往老荷的荷花池去了,便支了一只耳朵听音。

老荷正在草屋檐下打盹,被不速之客惊醒,起身笑问:“容身仙娥,有何贵干啊?”

“老荷,明辰是不是变成了藕?”

“不是。”

“那她或许回海里去了?”

“没有。”

“那她去哪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神仙怎么可能没了就没了?”

“极有可能啊。”

李容身咬牙僵在原地,心里难过,哽咽道:“怎么回事?这就是神仙日子吗?”她忽然蛮不服气地说着:“算了,算了,就这样吧!管她是成了花草树木,还是风雨尘土,起码脱离苦海了。这破日子我就先忍着吧,哪天忍不住了,我就对着石头竖中指,死了算了!”

发完脾气,李容身闪身回了露台。

一夜过去,她昏沉沉地把点星星的机械操作完成,第一缕晨光射向露台的时候,她的身体仿佛自动被键入了下一个指令,再昏沉沉地退下露台,随着人群走。等到停下来时,她才发现不对,呦,这不是睡觉的地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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