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闯宫（下）54（1 / 2）
二十年前的一个黎明，在长安平阳郡公府的后花园中，天色黑白交际的一瞬间，一双粗壮的手缓缓扬起。双手合握之中是一截银色剑柄，只有剑柄不见长剑剑身，但是，在北面的墙壁上却隐隐投下一个飘忽的剑影，剑影只存片刻，就随着白昼的来临而消失，只留下名将之子薛讷的一声叹息。直到黄昏，天色渐暗，就在白昼和黑夜交错的霎那，一个黑衣少年潜入了府邸，公爵府的南书房突然闪耀出一道金光，那个飘忽的剑影又再次浮现出来。黑衣少年循着金光，仿佛受上天指引一般走进了南书房，眼见一柄周身闪烁着奇光异彩的宝剑悬浮在半空之中，少年被深深的吸引住了，丝毫不受控制的将那宝剑握在手里，他轻轻的掂了掂这把剑的份量，然后缓缓地将剑身从剑鞘中抽出，顷刻间一团光华绽放而出宛如出水的芙蓉雍容而清冽，剑柄上的雕饰如星宿运行闪出深邃的光芒，青铜色的剑身、银白色的剑柄浑然一体像清水漫过池塘从容且舒缓，而剑刃就像壁立千丈的断崖崇高而巍峨……，黑衣少年整个人都陶醉其中，他手握着这把剑癫狂地飞奔出书房，来到一处僻静的凉亭，忽然扬起稚嫩的双手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挥向旁边一棵挺拔的古松，耳廓中有轻轻的“嚓”的一声，树身微微一震，不见变化，然而稍后不久，翠茂的松盖就在一阵温和掠过的南风中悠悠倒下，平展凸露的圈圈年轮，昭示着岁月的流逝。黑衣少年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不能自拔，甚至忘了自己还是一个偷入他人府邸的窃贼，竟是毫无顾忌的放声大笑起来，好剑呀好剑，真是不虚此行！就在他心满意足想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一双厚重无比的大手无情地将他擒住，他想要挣脱出来，却发现对方的内力浑厚至极，自己越是反抗，反弹在自己身上的力就越是强大，以至于他都快要窒息了。就在这危急时刻，那把青铜剑突然自己飞出剑鞘，闪烁着夺目耀眼的光芒，剑锋和剑尖直指对方，对方却也不是别人，便是拥有这把剑几十年的主人薛讷。薛讷彻底惊呆了，他望着那华丽的剑身和锋利的剑刃，不由得松开了那黑衣少年，流着深情的眼泪面对这把宝剑，似是对老友倾诉一般说道，老伙计，我终于看见你了，我还以为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你的模样，没想到今日终于得偿所愿，便是惊鸿一瞥、昙花一现，薛某也死而无憾了。
黑衣少年趁机想要溜走，可是刚迈开第一步，便被警觉的薛讷一声喝住，站住！
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黑衣少年自知无法逃脱，只好摘下面纱向主人家深深一躬，然后细细道明自己的来路和此番夜入公爵府的原因。
却原来，这黑衣少年本是右千牛卫中郎将兰泰鼎之嫡长子，名唤兰凌飞。自幼好练拳脚、酷爱刀剑，是个不折不扣的武痴。不久前他自宫中听闻，平阳郡公府有一把绝世宝剑厉害非常、天下无双，是当年平阳郡公薛仁贵在天山大战突厥时偶然觅得的上古神物，但又听人说，此剑被世袭平阳郡公的薛讷将军视为传家之宝深藏于府内从不公开示人，就连当今圣上也未曾得见此宝的庐山真面目，旁人便更是痴心妄想。万般无奈与千般好奇之下，兰凌飞决定夜探平阳郡公府，来此只为观宝，绝非想要盗宝。谁料竟被主人家逮了个正着。此时的兰凌飞自然是羞愧难当，更无言以对，只盼对面之人能平息怒火，他本人任打任罚，送衙门，交刑司，他都悉听尊便。
薛讷听了兰凌飞的说辞，顿时勃然大怒，喝斥道，无耻小儿，还不快与本将军跪下！
兰凌飞自觉理亏，当即跪了下去，低头不语，听候发落。
正此时，那青铜宝剑自动回返剑鞘，然后飞至兰凌飞的怀里，兰凌飞惊吓的赶紧向外推，可那剑却死死地贴在他的身边。
薛讷见此怪象，也只得仰头长叹一口气道，此乃天意。
此言尽，他上前扶起兰凌飞来，问道，你可知我是谁？兰凌飞摇摇头称不知，薛讷说道，这剑便是我家的传家之宝，平阳郡公薛仁贵便是我的父亲。
兰凌飞一听登时吓得又跪在当地，俯首掩面道，凌飞不知，唐突冒犯薛将军之处，望将军海涵。
薛讷随即责问他，你可知错？
凌飞知错。
那你再叩三个响头，算作赔罪，如何？
兰凌飞顿时如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由得反问，将军，这是何意，莫非是要羞辱于我？
思忖片刻，兰凌飞倔强地一昂头颅说道，凌飞有错在先，将军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大丈夫立于世，士可杀不可辱。
薛讷闻听此言，甚是欣慰，极为喜欢他的这种性格，捋捋胡须言道，我收你为徒，你拜我为师，磕三个响头都不行啊？
天啊，是真的吗？
少年的心就像是奔跑在山林的小鹿一样欢快无比，兰凌飞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
整个大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平阳郡公薛家纵马疆场、横扫六合的武技莫说是天下无敌，就算是在天上恐怕也难逢对手，所以多少名门望族都想自己的儿孙拜在薛公门下，哪怕是当个看门护院的也不打紧，只要能窥探到几分薛公的武学精华也算是不枉此生，怎奈薛家门规严明、芥蒂根深，从来不招外姓入门学武，也谢绝了各路王侯将相、达官显贵的所有拜师重礼，几十年来从未外传一招拳脚、一套剑术，是以让无数对薛门武技推崇向往的武者都只能望其项背、抱憾终身。
然而在这一刻，薛讷将军竟然不顾祖制，愿意破例接纳兰凌飞入门。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喜讯，身为武痴的兰凌飞自然是兴奋不已，当然是受宠若惊，也必然是情能自控。
这一切都可以理解。
兰凌飞并没有迟疑太长时间，因为他知道机会不等人，于是他立刻整理好衣衫，端庄正式地向薛讷连叩三记响头。
好徒儿，快快请起。
说话的同时，薛讷上步将他又一次扶起。
紧接着，薛讷望了望兰凌飞，又手指着那把宝剑说道，这剑与你有缘，今日为师就赠予你作护身的兵器。
兰凌飞闻言，双手紧紧握住宝剑，抱拳深深一礼，感激不已的说道，多谢恩师。
薛讷继续说，记住，日后每当这个时辰，你都从后门来此处随我习武练剑，薛家祖上有规，薛家拳法剑术密不外传，以后你行走江湖也好，报效朝廷也罢，不得对外宣称是我的徒弟，对你的父亲和家人也要三缄其口，否则为师便与你恩断义绝，自此老死不相往来。
薛讷言至于此，问他是否答应，兰凌飞连连点头，说道，谨遵师命。
之后，两人四目相对，相视一笑。
就这样，一位少年英雄和一个当世豪杰结下了不解之缘。
转眼二十年过去，转眼到了今时今日丹凤门前。
那一幕景，那一段情，犹似发生在昨天，从未走远。
绝影黑乌骓缓缓地抬着它那雪白的马蹄在青石板面上向前行进，薛讷将军稳如泰山般端坐在马鞍上铁青着面容俯瞰下方跪拜之人，到了跟前，忽然他威凛地呵斥道，兰凌飞，你可知错？
如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