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国皇室靠神兽一统天下已逾七百年，神兽也渐渐消失在历史的烟云之中，皇室对各地诸侯国的控制渐弱，天下销烟四起。一夕之间，北方的那颜部起兵造反，亡国公主姜漪侥幸从皇室大清洗中逃脱，走上成长和复仇之路......
永盛719年，夏。
奭国公付政坐在木塌之上，在他的喝令下，身后的太监已经将蒲扇扇地呼呼作响。
但书房里的门窗都已紧闭，停止流动的湿热空气环绕着他，令他的汗水湿透了内衣。
坐在右手边的刘白羽今日仍是一套煞白的襦裙，衬得他本就白皙的脸庞愈加好看。
刘白羽率先发言，拱手说道，“主公，皇帝陛下这是第三次发诏书了，这次更是让宫中常侍亲自前来宣旨，日夜兼程，据驿站的驿丞说，马都跑死了好几匹。若奭国这次仍不出兵，今后无论是那颜部胜利，还是盛国国运不死，再续上几年，奭国都会是下一个进攻目标。”
坐在他下首的卢琳绣眉一挑，冷哼一声，也是拱手对着付政说道，“主公，奭地自盛文帝分封为诸侯国，已有三百余年，十几代人辛苦耕耘，这中间的筚路蓝缕、苦心耕作，自然是某些坐享其成、从北方乔迁而来的世家大族不能体会的。”卢琳说这句话时，眼睛斜瞅了刘白羽一眼。
卢琳接着说道，“江南之地本为偏远蛮夷之地，现今已变成富庶之乡，成为与北荣国、西陵国比肩的大国。此时北方那颜部起兵攻打盛国，只要我们据守大江天险，保住现有的财富、土地、人口，待两方两败俱伤之时，我奭国定能坐收渔翁之利。”
刘白羽对卢琳出言讥讽刘家是坐享其成的世家十分愤怒，自家确实是百年前从北方乔迁而来的，但这百年间也是靠耕读传家、世代勤劳积攒下的家业，为这富庶的江南贡献了不少的力量。
刘白羽虽然十分不悦，但良好的学识和家教仍让他保持冷静自持，只是语气严厉了一些，“卢掌事，你以为单靠一条大江就能让抵挡住那颜部的骑兵嘛？！”
卢琳白他一眼，一副懒得理睬的模样，拱手对着付政说道，“主公，且不论我奭国将士能否敌过北方那颜部的铁骑，就说此刻若是我们大举出兵，邻近权国、夏国趁机偷袭，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付政也注意到了卢琳的表情，轻咳两声算作提醒，又提高了音量对着左手边的付杰说道，“左侍中有何高见？”
左侍中付杰低垂着双眸，竟已响起了轻微的鼾声。付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香，看来这位叔叔昨晚又喝了不少。
付政微微皱眉，用眼神示意身旁垂手而立的太监总管段让，段让会意立马用力拍了拍付杰。
付杰猛然惊醒，仍在恍惚之中，段让又俯到其耳边轻声提示，“主公问您，此事何解？”
付杰被酒精麻痹的大脑这才缓慢地运行起来，他记起刚刚朝会之上，皇家有位太监前来宣旨——当今的皇上第三次发出诏书，要求各诸侯国进京勤王护驾。
付杰习惯性地抚着颌下那三尺白须，慢悠悠地说道，“那颜部统一北方草原已有数十年，听闻其部内良马无数，那颜部的战士更是神勇无比，弯刀所到之处，人会像稻穗一般倒下。这一次，只用一个月的时间就攻到了汾州城下，如果汾州城破，那颜部的铁骑距离盛京就不到一千里的路程了。而且这次，那颜部似乎没有拿些银两、布帛、粮食、女人就转头的意思，已在汾州城下叫嚣了几日，我大盛国派出的议和使团统统被其斩杀。”
付杰顿了顿，给自己一些思考的时间，同时他也看见站在付政身旁的护军统领付业面上露出不耐烦地神情，但他不打算理会这位侄儿，依旧慢悠悠地说道，“但我大盛国开国已有七百余年，国运一向昌盛延绵，我认为还是......还是出兵护驾的好。”
付杰的话音刚落，坐在他斜对面的卢琳怔了一怔，他没想到付杰一番话均在描述那颜部如何如何厉害，落脚却拐了一个弯，说要出兵救主。
卢琳站起身来，对付政拱手说道，“主公，左侍中刚刚也说到，那颜部的骑兵横扫整个北方，尚未遇到敌手。但他们尚未涉足南方，而且属下听闻，那颜部的蛮族生性怕水，又没有造船技术。奭国若真的听召进京，怕是螳臂当车、有去无还，倒不如积蓄实力，待双方斗个水落石出之时，再行出兵。”
付杰打了个嗝，隔夜的酒菜混合的难闻气味冲口而出，付政赶紧掩住鼻息，坐在下首的领军邓为也皱了皱鼻子。
付杰略微抱歉地笑了笑，也拱手行礼，“主公，卢掌事所言固然有几分道理，但我奭国仍是盛国的分封国，理当出兵护主，这乃是做臣子的本分。毕竟，现在这天下唯一的正主，仍是那坐在盛京城宝座上的皇帝陛下。”
提到这位皇帝陛下，付政冷哼了一声，想起父亲付端临终前的嘱托——“如今的皇帝陛下昏聩无能、暴虐嗜杀，你当徐徐图之，谋划奭国自立，将来，将来，有朝一日，我付家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
付政收回思绪，看了眼坐在付杰下首的领军邓为，这位将军每次议事都是话最少的，但却是战场上杀人最多的，“邓领军，你有什么看法？”
一直低头沉默不语的领军邓为抬起头来，对着付政拱手道，“无论主公作何决断，邓为都愿身先士卒，领兵出征。” 其实问题出口的瞬间，付政已经猜到了他的答案，这位自己从行伍之间一手提拔起来的领军，向来都是言听计从。
见邓为这个“闷葫芦”意料之中的没有说出什么意见，坐在斜对面的刘白羽朝着付政一拱手，起身说道，“属下赞同付侍中的意见，我们应当出兵，而且要比其他诸侯国早出兵。现在各大诸侯国均按兵不动，不过是因为盛国皇室不振许久，兵源、财源、粮源均在各地诸侯手中，但各方诸侯也忌惮彼此实力，均未称帝。目前唯一正统仍是盛帝，奭国抢先出兵，即可占领优势，将来若要图谋大业，也是赢取民心的好手段。”
付杰眯着眼点点头，表示赞同这位被称为“奭国第一才子——白衣书生”的见解。刘白羽今日在束髻冠上插了一枚玉簪，看起来颇为华贵。
刘白羽见其他几位不置可否地看着自己，大步走到那幅长宽均有一丈的地图前，伸手比划着，“我赞同出兵，但不赞同去汾州救主，我们应当集结奭国优势大军，顺大江而上，囤兵盛京后方，若那颜部真能攻入盛京，倒不如......”
刘白羽的话戛然收住，接着说下去不免有些唐突，留下一片寂静让厅中众人自行体会。
坐在这里的人自然明白刘白羽没有说完的后半句话是什么，那是从付政的爷爷辈，准确地说，是从盛国皇室衰败之日起，就藏在历任奭国公心中的宏图大志——称帝为王。
付政被刘白羽的话语激励，眼神一亮，说道，“这主意不错，现在是丰水季，河水充盈，我奭国水军强盛，走水路无可厚非，只是这水路可快可慢，风向毕竟不是人说了算的。等他们打得差不多了，再看形势而动。”
刚刚还在点头称赞的付杰却皱起了眉头，“刘侍中想暗中勾结那颜部，对盛京形成夹击之势，如若我们真的侥幸获胜，到时候又怎么能保证其他诸侯国不群起而攻之？而且大家别忘了，盛国皇室国力衰败已逾百年，大小诸侯国也厮杀了百年，不止我奭国，北面的荣国、西面的陵国都吞并了不少小的诸侯国，但谁也没有称帝为王。除了谁都不愿意做这出头鸟来打破平衡之外，还有一层原因，是大家都忌惮皇族血脉可以召唤出的那东西。”
付杰此言一出，厅堂里的人都笑了起来。笑的最大声的莫过于他的侄儿——全副戎装持剑站在付政身旁的付业。付业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泪，拱手说道，“叔父莫要说笑了，那传说中能够被盛家皇族召唤出来的神兽，已经几百年都没有出现过了，不过是些画在小人书上的传说罢了。前几天我给家中小儿讲这小人书，他都不爱听这荒诞传说了，倒更愿意听些战场杀伐的故事。”
付杰也不气恼，只微微一皱眉，捋一捋颌前白须，轻轻地叹了一句，“你们都太年轻了。”说完又合起双眼进入假寐状态，表示自己的话已经说完，不再参与讨论。
站在地图前的刘白羽走回到坐垫之前，他注意到，身旁的卢琳已将双腿放置到身前，成了箕坐之态。
刘白羽自然厌烦卢琳这不合礼仪的坐姿，面露不悦地说道，“卢掌事，你贵为三房总领，又是女儿之身，理应更加注重仪态，此等坐姿成何体统？！”
卢琳虽然并不惧怕刘白羽，但还是被他严厉的目光盯得不自在。干脆起身对付政拱手行礼，说道，“属下仍然认为，如今天下群雄环视，奭国目前不是图谋大业的最佳时机，当保存实力为佳。更何况，即使与那颜部合击成功，也难与蛮族共谋天下。而且，如果其他诸侯国出兵救主，亦或是真的如付侍中所言，当今圣上和皇后召唤出那上古神兽，奭国勾结那颜部岂不是死路一条。”
“啪”，一滴豆大的汗珠从付政的额头滴落，落在了铺开在他面前的黄绢诏书之上，墨迹被汗水晕开。付政有些出神，想到了十年前的另一封诏书，也是这样明亮的黄绢，也是这般好看的蝇头小楷。
那时候，接过那诏书的还是自己的父亲付端，也是在这间书房里，父亲一字一句地为自己解读那封诏书上的词句......
“扑通”一声，是膝盖跪到地板上的撞击之声，将付政的思绪又拉回到当下。
一直垂手站立在付政身边的堂弟付业，跪到付政的案几之前，震声说道，“主公，现在天下群雄逐鹿，正是我付家一展拳脚之时，属下愿领命带兵出征。”
付政看着这位族弟年轻的脸庞，一张没有经历过战争的脸庞，一张渴望胜利、荣誉、权势的脸庞，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一样。
付业那犹如利剑一般的眼神径直看向自己，刘白羽、卢琳、邓为、段让看着自己，就连之前微闭着双眼假寐的付杰也看着自己。
付政跪坐的双腿已渐渐麻木，太阳穴又开始肿胀起来，他自然知道自己才是结束这场漫长讨论的裁决者，但每到这种决断时刻，他都会犹豫。
他们说的都有道理。
他不知道自己说出的下一句话，会把自己、把付家全族带向怎样的未来，他也到了父亲当年的年纪，为何做不到像他那般杀伐决断、掷地有声。
他甚至觉得还是做一把，拿在父亲手里剑容易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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