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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掩去先前的满天猩红，沉重地仿佛压塌了天板坠下来。
淡漠的风凌厉地穿梭着，而屋内烛火寥寥，宰慈临窗坐着，窗外雨声潺潺，到不大，但是雨滴打在门口那颗香樟树上，嘈得人睡不着。
手里绣着打算生辰日送给弟弟的荷包，宰慈剪断了最后一根丝线，扯上结后塞进配好的香料，拿着红绳子捆起来。
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了，明日便是弟弟的生辰了。
可惜父亲带着弟弟在外迟迟未归，夜色颇深，她怕是赶不上送礼了。
宰慈轻叹口气，收了绣好的香囊，打算吹灯歇息。
不料──
“姓宰的！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你有本事欠钱不还，怎么没本事开门啊！”
“开门！快开门！”
急促的几阵敲门声打破寂静的夜，外头打伞的壮硕男人个个凶神恶煞，拳头不停捶打着红漆木门，嘴里骂着脏话。
宰家小厮被动静吵醒，冒雨去开门。
“你们找……啊！”
还没等他说完话，便被领头男人猛地推倒在水坑里，随后带着小弟大步流星般走进宰宅的院子内。
“姓宰的！哼！别给爷装死！”
小厮微微一愣，连忙从水里爬起来，连摔带跑地滑向几人跟前，摸了把脸上的水，赔笑道：“各位爷大半夜打扰，这是来找谁啊？”
小弟率先跳了出来，一把揪住小厮的湿漉漉的领口，三角眼半眯着，歪着嘴骂道：“就凭你也配跟我们大哥说话？滚！去把你们当家的找来！”
说着，还装模作样想给他来上一拳，不过拳头悬在小厮眼前，但那股凉风的确打在小厮的脸上。
“诶！”小厮被他吓得骨头一软，差点脚滑摔在地上，不敢犯浑。
“管他做甚？万少爷吩咐了不准打人，都给老子去搬东西！”领头男人瞪了小弟一眼，朝着身后男人们大喝一声。
搬什么东西？什么意思这是？
还没等到小厮反应过来，几个男人便撸起袖子粗鲁地踹开宰家大厅的黄梨镂空木门，招呼着外头的弟兄前来扫荡。
“不……不能搬啊！”
小厮慌了连忙挡在前头，但他体型瘦小，被男人们轻松地推倒在一旁。
“不能搬啊！强盗！”
这样无礼的贼人简直是胡闹，小厮一时间没主意解决，只好小跑到后院去请当家的。
……
须臾，宰慈撑着伞陪着母亲班元从拐门疾步赶了过来，谁知那几个无力的家伙竟然在搬运宰家正厅里头的物件摆设。
“住手！”宰慈恼了，将母亲留给侍女照顾，自己两三步跑到一个男人的面前，纤细的手腕按住男人，“你们是谁派来的！知不知道家父是谁？还在这里放肆！”
“呸！什么东西！”男人可惯不着她，当即啐了一口。
肩膀一耸就将宰慈甩了出去，随后照常把那件前朝的白底青花瓷器搬到了外头。
那件可是前朝皇帝御赐的宝贝！怎么就被这么被搬走了！
简直是疯了！
“来人！”
宰慈差点跌倒在地，伞面一偏额头被雨打湿，对这群狂徒忍无可忍。
于是乎她唤来家仆助阵，他们手里皆握着木棍，将这群人围住，更是把门口那几个人先行制伏在地，更是把运输的马车给控制住了。
“统统不许动！”
木棍悬在头顶的威慑可不小，宰慈随后又派几个小厮去将马车上的宰家宝贝一一搬了回去。
瓷器总算是保住了，可搬运抢夺期间所造成的瓶身破损无法修复，宰慈心痛如绞，心想明日一定得找个懂行的好好修复。
“先派人去报官！再将这群人打了送官！”宰慈恼了，严声道。
这群家伙吃硬不吃软，在木棍下丝毫不敢动弹，更不敢反击，总算是安宁几分。
“慢着！”
门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嗓音慵懒，却震得打算还手那群贼人浑身发抖，怀里的宝贝物件差点没拿稳摔在地上。
又是谁？
宰慈眉头一皱，往声源处望去。
正巧仆人赶来一辆马车，枣色骏马长声嘶吼着，帷幔被扇面掀开，马车内徐徐走下来一个少年，身着华服气宇轩昂，手持黑面扇领着一众小厮走向宰家大门。
“万俟浩涆？是你安排的？”宰慈脸色发青，怒目圆睁，衣袖下拳头握紧，咯咯作响。
“对啊！你爹欠了我爹一大笔银子，连房契可都赔给我们万俟家咯！”万俟浩涆一脸神气，眉头忍不住向上一挑，桃花扇向前直指宰慈。
“本少爷来自家搬东西，宰小姐怎么能用‘偷’字呢？”
“你胡说！我爹去临边进货去了！怎么就欠你们家钱了？你家茶庄不景气卖不出去茶叶，所以来我家找茬？”
宰慈的父亲宰蔺可是茨川首富！开的酒楼“百味园”景气得很，几乎垄断了全茨川的生意，银子自然是赚得盆满钵满的，如流水般涌向宰家。
宰慈更出生在银子堆里，是众星捧月的宰家长女，模样长得标致，琴棋书画插花投壶样样精通。
而万俟浩涆是对门万俟家的独子，名下有着家茶庄，同宰家签了合约，说万俟家的茶能提供给宰家的酒楼，不过默哀家茶色不佳，香味不浓，卖不出个好价钱。
但万俟浩涆三天两头上门找茬，说自家的茶没问题，转头把问题抛向宰家，说宰家没能遵守合约专心卖他的茶。
宰慈都快烦死他了。
“进货？你怕不是被亲爹给骗了，你爹可是打着进货的名声去临边赌钱，还把你弟弟压在那儿脱身消失了！”万俟浩目露鄙夷地递了她一眼，白扇揽开半遮着脸。
“宰青？你说什么！我爹把我弟弟……”宰慈一时气愤，浑身一颤，颈侧青勁突暴。
“不……绝对不会！我爹他怎么会那样！”
半个月前，临边供应的菜品出了问题，供应不上，宰蔺被迫关门亲自前往临边查探一二，为了锻炼年幼的儿子宰青，顺手将他一同带上路。
书信没能传来，说实话宰慈心里也吃不准。
可是印象中父亲和蔼可亲，无论是对待家人还是邻里客人，宰蔺都不像是会去赌钱，甚至把亲生儿子抵赌债的人！
“你这人还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万俟浩涆掩嘴而笑，鼻尖哼出几个音来，带着浓浓的不满。“把宰家小少爷带上来！”
什么？弟弟？宰青？
他也在万俟浩涆那儿？
宰慈心悸。
宰青鼻尖冒着血，脸上淤青还未消散，发紫的眼皮发肿叫宰青只得拿一只眼睛看人，但身上却穿着干净舒适的衣服，倒是同不经意露出的白色绷带格格不入。
他被万俟家人从马车上带下来，神情麻木，视线刚撞上宰慈便再也忍不住了，豆大般的泪珠连着砸在地下，两手不由得抬起去揉，哭嚷道：“姐姐！”
“姐姐！”宰青又喊了一声，几乎是尖叫着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
但宰青被万俟家人拦住，否则这孩子真能立马飞到宰慈身旁，一把钻入她的怀里哭诉。
“青儿！”班元见了儿子也心急了，拖着病弱的身子上前，扯着嗓子哑哑喊道。
打伞的侍女急忙跟上，生怕叫雨淋了宰夫人：“夫人您慢些！”
“诶！宰小少爷可是我万俟浩涆花了大价钱的，还有你家的酒楼，统统都是本少爷赎来的！”万俟浩涆一把拉住宰青的手腕，将他按在原地，不停地朝宰慈这儿递眼神，满满得意样。
宰慈翻翻白眼觉得恶心，可事实上正如万俟浩涆所说。
父亲失踪不见，宰青受伤严重。
“本少爷可是连你家房契都拿出来了，大小姐还不信吗？”
现在连百味园的房契都被万俟浩涆拿在手上！
“你……我……”宰慈一时之间还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了，证据都快要张贴在头顶了。
她如何不信？
“慈儿……我那还有点急用钱，只是……”班元扯扯宰慈的衣袖，帕子抵在唇前轻咳。
宰慈反手握住母亲的手心，冰凉触感顿时令其清醒：“母亲，外头雨大，您还是进里屋呆着吧。”
“算了。”班元摇摇头，看是没心思回去。
“母亲！”宰青看清楚了来者面容，知道是母亲，哭得愈发伤心了。
班元见不得儿子这般伤心，甩开宰慈的手，也顾不上淋不淋雨的了，疾步上前想要摸摸宰青的脸。
“夫人，止步。”万俟浩涆白扇挡在宰青身前，挡住班元两手想要触摸的地方。“宰少爷受了点伤，但我帮他上了药。”
“青儿……”班元红着眼眶，心里酸楚伴着泪水一并涌了出来，小声抽泣起来。“多谢万俟少爷。”
宰慈撇撇嘴，眉头几乎要皱成一团，拿着伞朝万俟浩涆走去。
“我爹究竟欠你多少钱？”宰慈还专顾着这件事，把伞给母亲打上便开口问道。
班元拿着伞连忙给宰青打上，绕过万俟浩涆的扇子，拿帕子给宰青擦去脸上的雨水，嘴里还不停念叨：“要是伤口淋了雨会发炎的。”
银蛇般的闪电顿时划破天际，炸裂中的星光暂时点明黑暗，暴雨随着狂风几乎要卷走大地上的一切。
万俟浩涆握着伞柄，倾斜向正淋雨的宰慈，嘴角勾住一抹笑：“整整一百万两白银。”
宰慈下意识瞥了眼班元，但见她还在忙于弟弟，于是眼神转向万俟浩涆身上。
多少？一百万两？
万俟浩涆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一百万两几乎能供养起整个茨川全部家庭吃上好几年，甚至是好几十年，宰蔺怎会在半个月内欠了这么多钱！
“我明日便差下人送账本来给宰小姐过目。”万俟浩涆单挑起眉头，正如事先准备好了那样，连宰慈想要说什么都聊到了。
父亲失踪，母亲病弱，弟弟年幼，身为宰家的长女，这债务自然是要落到宰慈的头上的。
只是一百万两数额过于庞大，就算变卖了宰家酒楼跟宅子都不一定能还清这个窟窿。
更别提酒楼现如今滑到万俟浩涆的手上去了。
怎么办？怎么办？
宰慈语塞，不知该如何应答。
“邻里一场，平日宰伯伯也帮我茶庄那么多忙，这个人情我还是得还的。”万俟浩涆先行给她递了台阶下，欲盖弥彰丢给悬在半空的宰慈一根麻绳。
“什么？”宰慈果然上钩，抓住救命稻草，拼了命地想要往上爬。
万俟浩涆挑着眉，眼中带笑，唇角上扬：“我娶了你如何？都是一家人，这笔钱倒也不算什么了。”
“登徒子！”班元倒先在旁边骂了一嘴，啐了万俟浩涆一口，“我们宰家不用你来可怜！这笔钱我们会还的！”
“还？你们拿什么还？”万俟浩涆眉间一沉，深邃的眼眸瞥了眼极为狼狈的班元，她脸色苍白，又淋了雨怕是病情又得家重几分。
“连百味园都赔给我了，你们还能拿什么钱还我？怕不是连棺材本都给搭给我！”
“你！你！你！”
班元被他这么一怼，一口气差些没上来，险些仰头望后一倒。
“够了。”宰慈打断二人的交谈，这种时候可别贫嘴，白花花的一百万两银子欠着，说什么都是无用功。
“怎么宰小姐考虑清楚了？明日我就派媒人上门提亲，放心，三媒六聘一样不会少。”万俟浩涆嘴欠，还用扇柄想挑起宰慈低沉的头。
宰慈抬手一拍，严肃道：“明日我会先还一笔钱的，但总金数额之大我宰家拿不出来，但万少爷给我些时间，我一定会还的。”
“哦？你还真想还我一百万两？”万俟浩涆见她这般模样，也不再打趣，叫自己脸色一沉，撑着嗓子问道。
宰慈点点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好！”万俟浩涆拍拍手，很是喜欢宰慈这种性子，“要时间可以，宰小姐想要多少时间都可以，只是本少爷担心宰小姐操劳一辈子都没法把钱还给本少爷啊。”
“一年。”
宰慈微微一愣，许久她才开口。
“一年之内，我会把钱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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