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国王喝彩（2 / 2）

寂静已经逼近了，这一范围本来只有身前，现在逐渐囊括到了身后。宛如黑云，悄然布设置，在它行动时，你根本无需计算你逃亡的方向，因为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大地之主会规划每一条道路的方向和未知，比起你，一块石子的阻碍力量都更值得引起注意。

我举起右手伸到胸前，当手掌指向正前方，似乎略带敌意，当我做着这一动作时，我察觉到了前方垂帘下冰冷的眼神。当手掌朝向自身时则将压力收回到自己身上，我精妙地算出这一动作的时间和节奏，单膝跪下，为我们的国王低下身躯。这一动作不仅代表了我的敬意，更为我们的国王，不对，女王陛下的新生，献上来自老友的问候。

“异乡的外来者不懂本国的礼仪，陛下莫要见怪。”陌生的声音从紧张的气氛中跳出来，是我未能听闻的。

“传正？”一位高级大臣呼唤道，另一位官员慌张跑来，却止于来自珠帘下的声音。

“你是何人？”

“我知晓陛下有空前绝后的记忆能力，您的王库里保存着经年以来大大小小的记录……”我瞥向心呐方向的书塔，耸入云霄的高阁里没有绝世的珍宝，有的只有数千年来的记录与回忆，这些东西确实这里的每一个人求之若鹜的珍宝。

忽然间，我仿佛看到在高塔中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反光，那是一面镜子，我不知为何如此确定，它就一直正对着王座的方向。

这很奇怪，我无法直接窥见王座下的面容，但确实有声音从前方传来。

“如若历史中之物，我必然逃不过您的缜思中，但您若是在记忆里寻我不见……”

我再次确认了一下方向，大概在高塔云霄欲潜深海之处，依靠在山阿半腰之处。

“那你便不是来自过去之物。”

原来如此，这里的每一个外来之人都是来自过去的，难怪我回感觉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一种明明已经死去的，但是却迟迟没有被封于尘土，盖棺沉寂的知觉。

“是。”陛下左侧的珠帘颤动，我看到有一批兵刃的冷光已经逼近。

“既然你不是来自过去的圣人，那你是来自未来之人吗？”

我不明白在如此秩序化的王城里，为何依旧会如此相信这种“来自未来”的传言。

“我是现在之人。”

周围传来一声骚动，看起来这不是一个好的回答，有人发出嗤笑。

“很久没听到这样的回答了，愚蠢的回答。”珠帘全部颤动起来，这次是王座慢慢移动位置，沿着一个“U”型的轨道缓缓转移方向，向皇城走去。

“很不幸，你要是说你来自未来，至少像上一个戏法师一样，好歹还能多活两天，吃一顿饱饭。”

说话的应该是一位长官，但我看到的脸却已经变成了一个举着刀的刽子手，仔细看才发现，竟然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她冰冷的眼神中毫无怜悯。一个早已厌倦甚至觉得枯燥的杀鱼人的眼神应当也是如此。

可惜，如今杀鱼人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她连操刀的手法都这样粗糙，没有技巧，甚至不美观，如果我是鱼肉，我会感觉很遗憾。

“遗憾……”我闭上了眼睛，好像坠入了梦境，利用这种能力，我希望来到那座楼阁之上，只是这样的能力并不稳定，比如这一次，我一不小心落在了屋檐之上，寒冷的风终于吹醒了我的脑子。

我看见面前的一个黑衣人。

“有贼啊！”一声尖叫划破空中。

“你疯了你自己不是贼吗？”我震惊地看着她，让我本来就混沌的脑子更加混乱了。

“如果你不在，那我就是，如果你在，那我就不是了。”她闪烁着眼睛，飞快地从屋檐上离开，留下我身着显眼的衣服，坐在寒风中，甚至思考不出一句反驳她的话。

突然间，我感觉四周的云雾似乎向我袭来，风以极快的速度在我周身飞旋着，明明远观是如此洁白而柔软无暇之物，此刻却如同洪水一般，我自觉要被吞没，要逃，出路却不在四周，头顶是未知的天空，身旁是记忆的高阁，身下是寂静的深渊。

“选择……选择吧……”一个声音在我脑海中回荡，似乎是刚才的女孩的声音，但是我分明看见了一个面庞。那是一个被架在火刑场的女孩，白衣翩迁，她垂着头，似乎与这一且脱离开。跳动的火苗在她衣摆周围盘旋，明明是最朴素的白衣，却似乎每一根纤维都在牵引着火苗舞蹈，跳动，明明没有歌，刑场人群的喊叫声也似乎被隔之户外。就这样，火焰已经攀着树枝在空气顶端喘息着，呜咽着，但女孩却依然未受到任何损伤。

“女巫……巫术……”人人舞动着手脚，比起眼前沉静的女孩，倒不知道究竟谁的行为更像一场夸张的巫术表演。

我聆听着她的声音，渐渐靠近，越走近，融化在火中的声音越显得清晰。当我与她足够近了，我站在刑场的下方，侧望着她，这时的声音已经清澈地宛如水滴，如果不是这跳动的红色仍然刺痛着我的眼睛，我甚至能感受到一丝风吹过水面的清凉。

她依然低着头，似乎未曾注意到我的到来。也确实，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知她正在感受着火焰灼烧的痛苦，还是陷入委屈与怀疑的恐惧中。

是的，寻常该是如此吧。

但这束风依旧在这里。这绝不是虚假的，包裹着清凉，那是清澈、闪耀、温和，清甜的感觉，我能感觉到，她所创造的那个空间，大到可以容纳这周遭所有一切物质与情绪的空间。向前迈一步，我仿佛听到了谁人的愿望，如虫鸣窸窣而动，如树枝劈啪作响，如果实坠入湖中，如鹦鹉在枝头学舌，如窗前人影幢幢……

这些是一直围绕在她身边的东西吗？

忽然，我看见一位头戴高冠，脚着金丝玉屡，身披锦绣章服者走向女孩。他微微弓下身子，却依旧保持着王冠的正位，他侧身向女孩耳边凑去，似乎向她说了什么。

突然间，我感觉周围的气流躁动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将空气抽走，但我却仍然能够呼吸，似乎是空气里的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一瞬间，时间仿佛暂停，仔细看才发现，刚才所见的一切事物似乎都被打上了细密的裂纹，如同一张张细密的横网略过，人脸的微笑与哭容，此刻都破碎成为了一般模样。就这样，物体坍塌为平面，像一块块像素的平图，转瞬又被破碎和肢节，我能感受到刚才的鹦鹉就在那里，它蹩脚的声音甚至还在空间中扭曲变形着，然而逐渐的，连最后的声线也好像断成无数截，死寂降临，空间似乎从未展开过，我想要投出去的每一个目光，都被无情地扭曲而退送回来。我无法看，无法听，无法感受，但至少，似乎还能想。

我想起那个女孩，她已经站在我面前，面容惨淡，但每当我在下一秒走神的时候，却会瞬间忘记她的样子。

“他来了。”这个声音却不是女孩的，是刚才那个走向她的男人所说的。

尽管站在我的面前，女孩却似乎看不见我的存在，但她却依然自信地看着前方，在听到男人的声音之后，她终于露出慰藉的笑，一滴泪珠从眼角滑落，转瞬被扑上来的火焰吞噬殆尽。

似乎是空间的咒语被接触。我看见一些睡眼惺忪的人准备离开刑场，他们会在未来的广场公告里听到“女巫死亡”的消息，他们会在领域大臣的演讲中听到“出发与奖惩的名单”，他们也会在下一次饭桌前的闲聊中听到“下一个送往刑场的人”的情报，他们会收拾好碗筷出发，庄重地如同一个赴死的人，去观赏另一个赴死之人的表演。但无论是哪一种场景的对话，最后无不会带上一句“为国王喝彩！”作为结束语，这样不错，大家开心地喊出这个口号，因为知道，说出这句话之后，马上就可以享受自己的下午茶了，于是，无论现场的人表现得多么疲惫，当他们喊出这句话时，魔力生效了，国王王冠上的宝石熠熠生辉。

回忆如旧迸发，却了无新意，我的视力恢复了，周围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这是一场没有什么收获的旅行，我似乎没有按照计划找到想要找到的人，不过也好在没有马上被逮捕，至少没有大的意外发生，但我想，接下来我总算知道该怎样继续前行了。因为我终于知晓，这颗藏在我心底许久的泪珠，究竟来自何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