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姑娘》四十七“春生接力旺生,许家下放小镇”45(1 / 2)

馒头店终究还是要开门的。

买馒头的人说:“侉子,今天馒头怎么发了黄?”

“哦,是碱放多了。”

吃面条的说:“侉子,你是把卖盐的打死了吧?”

“哦,对不住,可能是放了二遍盐,我帮你重下一碗。”

阚家庵人背地里说,这个“侉子”还在惦记那个死鬼儿子哩,都过了这么长时间,还失魂落魄的。

1954年春天,周坤英生下女儿春生,出了月子,亲朋来探。

王家堂嬷嬷叫起来:“你们看这孩子的眉眼像谁?”有几个人摸不着头脑,无非不是像娘就是像父,还能有什么花样?

“跟死掉的那个旺生,不是一样的吗?”

周坤英与周东城其实早就发现了,自打有了新发现,周东城性子恢复正常,他相信旺生这个孩子,换了个女儿身,继续到周家来,接上彼此的缘分。

好奇的人都跑来看,虚岁已经十六的秋生,对这个妹妹没魂的欢喜,她信了旺生转世再来,成日里把妹妹抱在怀里,好像成了二娘。

1955年,周氏馒头店换了招牌,公私合营后,周家可以有两个吃公家饭的名额,周东城之外,周坤英把自己的名额给了大丫头,镇上所有的商户都改换门庭,成了商业公司经理蒋立功麾下的职工。

1956年春夏之际,两个干部模样的人从船上上岸,他们身后是一家人,提着大小包袱。尽管过去了差不多七八年,阚家庵的人还是很快认出来,那是前任镇长许筠茂一家,两个男孩跟在父母身后,大的那个曾经来过镇上,小的没有见过。

许筠茂身上笔挺的中山装不见了,柳如云一身华丽的装扮也没有了,他们的衣裳过于破旧,就算是阚家庵人也不好意思穿在身上,夫妻俩低着头不敢看人。

有人喊了一句:“咦,这不是许镇长吗?!”

领头的一个干部立刻虎着脸:“瞎喊什么呢?”

喊的人被唬住,人们躲开了,嘴巴里小声地议论,人群越跟越多,两个干部徒劳的阻挡着人群。

人们跟着进了镇政府,那是许筠茂最熟悉不过的地方,院子焕然一新,仿佛是为许筠茂重建。

两个干部拿出介绍信,之前毛孔明已经接到了上级的通知,许筠茂从监狱里出来后,需要安置,这对国民党伪政府官员加资本家小姐夫妻,最后被弄到阚家庵来监视居住,两个干部很负责任的当着众人的面,训斥许筠茂夫妻,要求他们老实接受阚家庵人民的监督改造,争取早日重新做人。

本来镇政府里空闲的房子倒是有,只是以许筠茂的身份,不适合住在政府院子里,毛孔明找蒋立功来商量,在商业公司下属单位里,找了一处闲置的仓库,将一家人安顿下来。

许筠茂本是可以留在街道接受改造的,许筠茂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乡下会安稳些,许筠茂问女人柳如云,愿不愿意到自己工作过的阚家庵去,那里民风尚好,自己在镇上时间虽不算长,好事也做了不少,想来阚家庵人不会为难一家人。

相比城里的环境,柳如云也觉得去阚家庵好,孩子们可以少受点欺负。

许筠茂一家到阚家庵来并非自由身,按照上面的要求,他们需要继续劳动改造,而且还不能优待,两位城里干部给许筠茂夫妻指定了环卫工作。

第二天早上,毛孔明带着许筠茂父子,他们先去了阚家庵中学,学校上课的时候,大门关着,看门房的是得了照顾的兵侯,他站起来打招呼。

毛孔明叫声:“兵叔,你坐。”

有了毛孔明出面,许家老大许建国插班到高一。安置好老大,毛孔明又带着许筠茂与小儿子许红军去了小学校,许红军一双柔软的大眼睛,长得像娘,他的小手始终攥在父亲手中,对身边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心,也保持着小鹿受惊的状态。毛孔明几次主动跟许红军说话,孩子都不敢接话。

许筠茂摸着小儿子的头发:“不怕,这位叔叔是好人,帮我们的好人。”

许筠茂跟毛孔明打招呼:“不好意思,孩子之前在城里受的惊吓太多了,有点胆小。”

毛孔明摸着孩子的脑袋:“明白,红军勇敢,不用怕。”

许红军朝毛孔明笑笑,一口洁白的牙齿,让毛孔明印象深刻。

许红军被安排在三年级比周船生低两级。

许筠茂当镇长时穿着笔挺的中山装,上衣口袋里插一支钢笔,是进口的派克,他浓密的头发用一点头油配合一点水,打理得一丝不苟,两只崭新的皮鞋在青条石上扣出笃笃声,老远阚家庵人就知道镇长来了。

环卫工许筠茂穿着尽管破旧,依旧老远就被人认出。

十六岁的许建国推着粪车,许筠茂站在粪车旁吆喝,父子俩的鼻孔里都插着两团布条。清晨的微风轻拂许筠茂头顶的十几根乱毛,大概是进了监狱一年后,许筠茂就不怎么照镜子了,每天枕头边的掉发会唤醒他,掉发们很快会在洗脸盆再次向他招手问好。

时日久了,许筠茂学会了自嘲:“嗯,省了梳子钱......嗯,肥皂也省了不少......嗯,镜子也不用照了。”

从监狱里被放出来的头一天,他认真地洗了一回澡,认真地在镜子里打量陌生的秃顶中年,他曾讨厌自己从青年到中年,像翻一页书一样,如此快速的转换了,他曾拒绝岁月给他的这副中年皮囊。

拒绝得久了,他最终还是接受了现实:以前春风得意的人是许筠茂,中年洗心革面的人也是许筠茂。

妻子柳如云见到拎着一只破包归来的丈夫许筠茂,尽管事先做了充分心里准备,她还是张大嘴,拿手捂住,默默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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