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上):“自行车”理论35(1 / 1)

一转眼就到了1993年的大年初一,李菁和父母给爷爷奶奶拜完年,于曼芝递给李菁一张崭新的十块钱票子。“来来,给压岁钱。”边给边笑着说:“别嫌少啊!明天李莘来了也是就这一张,谁也不偏谁也不向。”

自从十年前李则澎和大姐断了来往,每年的大年初一,妹妹一家都会来他这里过年。所以拜了年,淑敏和卫国两个人就钻进厨房开始准备中午招待小姑一家的菜。淑敏手里切着菜,嘴里忍不住低声发牢骚:“咱妈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反正三百两不三百两,谁也不是傻子。大家心里都有数。”卫国接腔说道。

“明天估计是咱家最冷清的一天了。卫娜和卫红一个在大北方,一个在大南方,咱们明天回我妈那儿,只有卫华他们三个来,她给李莘多少钱谁也不知道,用不着故意说给咱们听。”

“她给咱就拿住。给一个是个单,给两个是个双。她就是不给咱,也不会少给他。”

“咱妈是一心都在李莘身上。”淑敏忿忿地说。

“光嘴上说手心手背都是肉,那手心上的肉和手背上的肉能一样么?胳膊肘就喜欢往外拐。走着瞧吧,对谁付出的越多,越落不到好上。”卫国大声地说。

“哎呀,你小声点吧啊!一会儿还得挨骂。”

正说着,只听见窗户下面有人问:“有人吗?”卫国以为是有朋友来拜年的,便笑脸迎出来,发现是一对陌生的老夫妻。丈夫头发花白,戴着一副眼镜,身材瘦弱、皮肤白皙,穿着整洁得体。妻子头发全白,身材纤细,手挽着丈夫的胳膊,虽然没有戴眼镜,但是脸上流露出的神情安静而和蔼

“你们是?”卫国不解地问。

“你好。我们是对面马上要搬过来的住户,来给邻居们拜个年,以后免不了要麻烦你们了。”丈夫说,妻子在旁边点头。

“卫国,咋不让伯伯阿姨来屋里坐啊。”淑敏边擦手边迎出来。

老夫妻被小夫妻迎进了屋里,于曼芝夫妇也热情相迎。原来,老夫妻的女儿和女婿四年前去了美国,儿子虽然在国内,但远在BJ,老两口不想和子女生活在一起,只想找一个方便生活的环境居住。于是,儿子找到了这个杂院,恰好于曼芝夫妇住的三间房对面那两间的住户空了下来。因为是公家的房,所以每个月只需要给房管局交一定的房租就可以,开销不大,不用上楼梯,院子里人又多,老人听了很满意。之前来看过一次房子,不巧那天院子里都没有人,过了年就准备搬过来,特地来给邻居们拜个年。

因为之前的住户搬走不久,所以老夫妻来过没几次,屋里就收拾停当了。三月底,天气回暖以后,老夫妻就搬了进来。人民街60号院里,因为大家口中“章伯”夫妇的到来,终于增添了一点不一样的气息。

以往这个西户住的基本都是和卫国年龄不相上下的年轻人,在国企上班,下了班回到乱糟糟的家里连吼带骂地养和李菁李莘差不多大的孩子。虽然北屋住的一家三口比卫国三口年长一点,也住了好多年,但和西户的住户差不多,院儿里的大小事也基本不管。这些年来,水电费都是共用水电表,收费员统一计,于曼芝先垫付,回头卫国再按每家的人头来算。连院里共用的女厕所的掏粪费也是如此。

与以往这些的住户不同的是,章伯和章婶屋里屋前都是收拾地很干净整洁,人也是安安静静地,屋门总是敞开着。由于于曼芝和郭淑敏总是要求家里的孩子不允许随便去别人家,所以李菁有时路过章爷爷屋门会好奇地扫一眼屋里,却从不敢随便进。即便如此,李菁对章爷爷和章奶奶的感觉却很亲切,因为他们家好像有很多书,还有写毛笔字和画国画用的工具,这对李菁特别有吸引力。

前几年,淑敏发现李菁对画画很有天赋。虽然给公公婆婆上交了生活费和工资以后,余钱已经不多了,但好在卫国除了在厂里上班,平时还兼职在公公李则澎一手带出来的徒弟林大哥开办的工厂里打工。于是,淑敏咬咬牙从这些钱里挤出一部分,给李菁报了国画班。但是过了年,林大哥的厂里活不多,卫国厂里拿的又是死工资,眼看李菁也快要上中学了。万一到时上学没有分到理想的初中,打算就是交高价的赞助费也要让女儿上一所好初中,毕竟自己和卫国都没有机会上学,现在孩子有机会了,就得给她铺个好路,不能落在别人的后边。可是,这又是一笔大的开支,淑敏虽然犹豫,毕竟老师一直说,李菁画画很有天赋,值得培养,但最终还是把美术班停了,不得不给李菁说,马上要上初中了,得集中精神考中学才行。

虽然李菁很想继续学画画,可是她也觉得妈妈说得有道理。是的,得集中精神考初中才行,班里的竞争也挺激烈的,李菁不想当第二名。她希望每次考第一名的时候看到妈妈开心的表情,又害怕考了第二名被爸爸说是不努力的结果。

在李菁的记忆里,爸爸的“自行车”理论从她第一次考了第一名起,就好像紧箍咒一样扣在了她的头上。这些年来每次考完爸爸都会对她说:你的脑子就好比那自行车,得使劲蹬才行,别人的脑子就好比摩托车,稍微一加油就能超过你,你考了第一名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就是因为别人的摩托车没油了,你才有机会考了第一,如果别人稍微加点油就超过你了,你就考不了第一名了。这个“自行车理论”被爸爸讲了很多年,所以李菁相信,自己确实是自行车确实比别人笨,要不然怎么那么努力地学习还有时只能当第二名呢。她不想当第二名,所以她得不停地蹬,不停地蹬。可是,她真的不想当自行车,她很想也当摩托车,这样,就不会这么累了。而且,她感觉越来越害怕考试,因为一次又一次的考试就仿佛一次又一次地验证了她就是“自行车”——害怕考不了第一名,害怕别人的“摩托车”稍微加了点油就轻轻松松地超过了拼命在蹬的自己,哪怕真的当了第一名,那也不是自己努力的结果,而是别人没有努力罢了。

李菁的心就好像一个无底洞,填上了被父亲挖开了,填上了被自己挖开了,好像永远也无法把它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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