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失马之运 （七）45（1 / 2）

意识就这样沉寂，很安静，就好像在沉没的过程中睡着了一样。不尝试挣扎的话，大概会是永眠。

“醒醒。”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拉住了下坠的自己，轻柔如风，和这句话一样虚无缥缈。

“醒醒。”

似乎是水流绕在腕间，施以涌动的力要把他带上来。然而他其实并没有在水下，不得知究竟是什么力。

“醒醒。”

熟悉的声音，但无法分辨来自谁。一瞬间，他无意识地将记忆里所有相符的话语检索了一遍，可那二字却越来越远，失去了匹配对象。

在此之际，那股不明的力似乎化为了实体，稳稳拉住了仍在沉没的他。腕间传来的触感是如此真实，真实到不应是此间存在的感受。

于是从内部跃出，击碎了水面，一同被击碎的还有封闭面容的银白屏障。光洁的碎片自面容剥落，露出的双眼第一时间所捕捉到的，是眩目的光线，以及这怪异的空间。

如同进入了棱镜的内部，空间的边界皆是由无数破碎镜面拼接而成，交映着彼此，看上去近在眼前又仿佛触不可及。

他重新汇聚起形体，审视起这奇诡的空间。虽说此地是他的意识空间，但以他目前的意识，完全无法解释此间的缘由。

他转身，便有千千万万个自己一同转身；他回头，便有千千万万个自己一同回头。

“这个空间里，除了我以外，也只有‘我’……”

他环视着千万映像，得出最直接的判断。

“就这么互相倒映着，却没有一个是真实的……”

他轻轻向身侧伸出手，却出乎意料地触碰到了空间的壁障，冰冷、光滑，无瑕地倒映着自己。镜面内外，两只手掌若即若离地贴合着。

“并非肌肤的触感……镜中的我……却真实存在着，作为一个映像……”

“会是哪种映像？”

为这个问题，他稍稍垂眸。正当他想要更多的触碰这块镜壁时，却发现镜中的自己暗了下来。他惊愕地收回手，目光警惕地落在对面的面容上，却发现变化是不仅是映像本身，还有整个空间的镜壁。

大小不一的镜面上瞬间现出独目，每只眸子里，都倒映着尘云的身影，如同审视。

尘云克制住心底的不适，亦审视起这些组成空间边界的眸子。它们眼中映出的并不完全是他的身影，那些映像有着与他相似的样貌，或稍年少一些，姿势神态不尽相同，那些眸子都在盯着映像外的他。

镜中的眸子们从各个角落逼近，压缩空间。眸中那些人影一同伸出手，穿过了镜子的边界，抓住了他。他感到自己正在被撕扯得四分五裂，每一个碎片都要将眸中的身影替换出来。

即将融入镜中时，他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力量。那是一种亘古长存的力量，与自身的灵力同源，带着阴暗与污秽的气息，能将万物轻而易举地腐化。

他有些恐惧，灵力的本能战胜了求死的意志，试图反抗与挣扎。然而这一过程是不可逆的，凭他自己如何也不可能挣脱。

“死亡和堕落是修行者逃不开的结局，没有例外，我们都一样。”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一位故人所说的话，可那个人是谁，他不记得了。

于是，他就该这样将第二个结局也迎回来，多么新奇的体验，空前绝后。

融入镜子的部分形体被无形的漆黑力量噬咬着，但形体本身并没有痛苦，痛苦的是感受到这一切的意志，如同要被撕裂一般。

痛苦的是察觉到异常，想要拒绝与反抗，却只能接受结局的绝望。如同钝刀割肉，缓缓摩擦着接触点，一点一点将肉体分离，让疼痛绵长不绝。

但如果不去挣扎，放弃思考的话，也就感觉不到痛苦了。只要在被伤害之前，亲自将那部分抛弃……

于是他闭上了双眼，任凭漆黑蔓延，痛苦消散。

“醒醒。”

仍是那两个字，他感到额头仿佛被轻敲了一下。

自我存在之外的个体？会是谁，那些眸中倒影的身影吗？

“这是指令。”

柔和却无感情，不知何源的声音缠绕在他的耳边，只像是一阵带着信息的清风。

他服从地睁开眼，看到光线进入视野的一刹，逼仄压缩的空间瞬间崩裂，四周与脚下的镜面顷刻碎裂。他感到一阵轻松，仿佛变成一根羽毛缓缓飘回原先的空间。

而空间的镜壁碎裂，也露出了另一个身影，不同于那些镜中的映像，那是无比真实存在着的。

那个与他相似的身影，模糊影绰地站着，与他相比，只是少了一些灰色，色调更加纯净。

他看着那个身影，尽管眼眸什么都无法捕捉到，却确确实实地接收到了信息。“他”在注视着他，“他”带着温柔关切的笑意，“他”想与他交流。

“你好，尘云，或者叫你莫岚你会更高兴。这是我们的首次见面，倒不如说，终于见面了。”

可无条件的信任，绝对的诚实，毫无谎言，没有任何图谋，有且仅有益处……

在“他”搭话的一瞬间，他已经分不清这些信息究竟是获得的，还是自己判断出的。他唯一无法准确认知的事实是，这些东西已经被写进他的最深处了。但这些信息并不能消解他对“他”突然出现的疑惑。

“请问阁下是？”他问道。

“他”只是微笑，并没有解答，而是直接将信息传递给他。

另一些信息被书写到他的体内，那是一种奇异的感受，与对“他”接触。像是被吸入体内的空气，像是在身体里无时流动的血液，像是眼中能捕捉到的一切光，像是灵脉的潮，像是自己思想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