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手即是离别(1 / 2)

“感谢神明赐予我们牛奶与面包。”虔诚的农妇做着晨间的祷告。

“感谢神明赐予我们牛奶与面包。”围坐在她身边的孩子们整齐地重复着。阳光透过干净的窗户落在餐桌上,铜制的餐盘上盛着丰盛的早餐,卡菈莉亚稚嫩的声音很有辨识度。

她还没有睡醒,无聊的祷告像是安眠曲,大大的哈欠撑起一些意识,睁开眼时,她的哥哥姐姐们已经席卷了整个餐桌。

这便是克里斯汀家不断重复的日常的开始——对于已经需要帮忙务农的大孩子来说,在早餐之间已经做了很多工作了,但对于卡菈莉亚而言,早餐就是一日的伊始。

远处的教会敲响了七点的钟声。

“父亲是今天回来吗?”作为长子的克里夫问道。在卡菈莉亚慢吞吞地还没有开始进食之前,他已经吃下了一整片白面包。

“是的,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会从公爵大人那回来。多萝西,你带着卡菈莉亚去迎接一下吧。”

“是,母亲大人。”坐在卡菈莉亚身旁的多萝西应了一声。大家同样是亚麻色的头发,多萝西却比其他人发色更浅一些,阳光落在她的发梢变成了朦胧的一层光晕。

“卡菈莉亚,快点吃吧。”多萝西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克里斯汀家的早餐总是结束地很快,之后每个人都要忙着去完成自己的农务或者家务,母亲则是前往教会,每日都是如此,除非天气实在过于恶劣。克里斯汀家在这片远离约旦和康斯坦丁的地域算得上是乡绅,管理着大片肥沃的土地,各式农作物合理地生长在土壤中。

土地肥沃,而克里斯汀家很勤劳,因此这一家很早之前就远离了贫困。甚至在农忙的季节能够雇佣几个伙计。

春日的尾巴夏日的伊始,走在平整干燥的道路上,稍稍眺望,多萝西就能看到远处赶着羊群的哥哥。回过身,卡菈莉亚早已被远远甩在身后。明明刚出门的时候她还在玩着踩影子的游戏紧紧贴在自己身后,一转眼功夫就已经腻味了。

“你在看什么呢?”多萝西在她身边蹲下。

“青色的虫子,满地都是。”卡菈莉亚指了指田埂边窄窄的小道。那里有一只已经乱七八糟的毛虫的尸体,青色的体液在地面上形成一幅小小的涂鸦。

“大概是被乌鸦扔下来了吧。”毕竟乌鸦是相当坏心眼的鸟类,“好了我们快走吧,别让父亲等太久了。”

对于多萝西来说,今天是值得期待的日子。因为田地和牧场都很大,克里斯汀家离城镇相当遥远,只有保卫领地安全的骑士会经常过来巡视。多萝西为数不多体验城镇生活的机会就是纳税日。

这片土地并非克里斯汀家所有,而是属于雷克顿公爵。公爵慷慨得给予了克里斯汀家开垦种植放牧等等的权力,相应的自然也会征收一定比例的税收。纳税日就是父亲带着作物登门拜访公爵的日子。

借着这个机会,父亲也不会吝啬带着前来迎接的孩子们在城镇里游玩一日。

为此多萝西还特意换上平日不会穿的裙子,纯白的朴素长裙,因为是姐姐退下来的,多萝西穿起来显得空荡荡的,还要时常担心长长的裙摆会不会被地面弄脏。

靠近城镇的时候,周围的声音明显热闹起来。熟门熟路通过守卫骑士的盘查,多萝西牵着卡菈莉亚稚嫩的手经过了高大的城门。虽然多萝西帮忙家务也才一年左右,卡菈莉亚却已经可以感受到她手上薄薄的一层茧。

进城之后没有多远就是繁华的集市,父亲早已经在等待着她们的到来。

父亲从小贩手中递过时下最流行的苹果糖,小女孩们小口抿去甜甜的糖衣,感受新鲜苹果略涩的汁水,随着人流穿梭在集市中。卡菈莉亚总是四处张望,一不留神就会松开多萝西的手,于是父亲俯下身,将她举过头顶背在脖子上。

看得更远的卡菈莉亚发现了一家玩具店,更加兴奋地催促父亲前进。多萝西拽着父亲的衣角,在繁华的人群中像是安静的娃娃。

她并不是因为喜欢集市才盼望着来到城镇,也并没有非常想要的玩具。

只是跟在父亲的身后她就已经很满足了,即使她明白父亲并不是什么伟大的人物,他不是故事书与圣约书中的王,骑士,革命者,只是普普通通的农夫。

父亲平等尊重着每一个孩子,如果孩子不想留在家中,而是想要去学校,或者去城镇里闯荡一番,他也会尽全力支持。过去也有其他孩子提出过离开家里,但是或许这个家有着奇妙的引力吧,最后孩子们总是会回到这里。不过现在年纪最大的哥哥已经快到二十岁了,母亲总是盼望着他能够离开家里自己成家立业。

这对多萝西来说还是太过超前的话题。

多萝西现在在思考着其他的事情。

迎面走来了两位修女,她们穿着黑色的修女礼服。据说大约两百年前,修女服设计得相当保守,几乎要将修女包裹其中,既臃肿又难看。而自从教皇国建国以来,因为神职人员被赋予了更多的权力与义务,不方便行动的着装就逐渐成为负担,继而引发了大面积的改良。从神官,修士,修女,再到教会骑士,十字军士兵,异端审判庭等等,几乎所有神职的制服都向着简约,方便修正。

尤其是约旦修女院的诞生,其特殊的机关地位和高调的行事风格,以及历代院长贯彻强调自身风格的路线,导致她们的修女制服兼具了实用和华丽,形成了特殊的风格,甚至带动了流行。

这股风尚从约旦开始,极短的时间里就席卷了整个教皇国。甚至邻国高登哈文帝国的神职们都开始模仿起来。

约旦修女院的制服以黑色为主,搭配少量白色构成冷峻的反差。保留了传统修女服兜帽和暗兜的设计,同时将碍事的长袍改成更方便的裙子。白色的领口设计了复杂的褶皱和暗印刺绣,而黑色的外套、风衣又是简约实用的风格。在内衬的左侧胸口,修女们会别上象征着约旦修女院的金色鸢尾花镂空胸针。

唯独这枚胸针,任何人都无法去模仿,镂空工艺本就尚未完全普及,更重要的是,在教皇国不会有人想要去冒名约旦修女院。

约旦修女院的修女们,传闻她们有着绝世的美貌,裙底下却藏着致命的刀刃,轻薄的刀刃会像蜂群飞舞,但当你听见嗡鸣声时,脖子早就被切开了口子。

也因此,人人都不希望自己真的见到约旦修女院的修女们。

这些修女并不是负责文书工作的文职人员,而是异端审判的协力者,暗杀才是她们的本职工作。

与两名修女擦肩而过,多萝西的思绪回到现在。

约旦修女院是例外,大部分的修女院并不会让自己的修女去做这些危险的工作。教皇国的修女院一般同时经营着教会学校,孤儿院和教会医院。修女们同时扮演着神学老师和护士等等的角色。

母亲现在正在考虑让多萝西去教会学校学习,毕业后便留在修女院成为一名修女。

多萝西是个认真的孩子,即使是已经习以为常的晨间祈祷和睡前祈祷,她也会认真去完成,或许母亲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傍晚,落日染红晚霞,晚霞点燃半片天空。驾驶着马车,一家人行走在回家的路上,道路不宽,偶有起伏,玩累的卡菈莉亚躺在柔软的稻草之间平稳地睡着了,身边到处散着父亲买给孩子们的礼物。

多萝西不喜欢待在小小的车棚里,于是和父亲坐在一起,看着马尾在行走时微微颤动。

“对了对了,差点忘记了。”父亲从上衣宽大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匣子,木制的匣子,比多萝西见过的所有木头都暗淡一些,隐约带着难以靠近的氛围。多萝西欣赏不来木雕,但她可以认出在匣子那小小的表面上刻着栩栩如生的圣女奉献图。

“第一季的收成很好,公爵大人也很高兴,这是他送给我们家的礼物,约旦来的香料,光是这个匣子就能卖上一个教皇金币呢。”父亲炫耀着这份小礼物,和蔼地摸了摸多萝西的脑袋,“晚上妈妈给你们讲睡前故事的时候把它给妈妈。”

“父亲为什么不自己送出去呢?我想这样母亲也会更高兴。”

“我都已经是七个孩子的父亲了,再做这样的事怕会被你母亲笑话幼稚啊。”父亲略显逼仄地捉了捉头发,“你也知道的,你母亲很严格。”

或许如此吧,如果不认真祈祷的话,母亲会生气地用小木板打手心。但是之后也是母亲来细心地上药,道歉……以及说教。

在教皇国,几乎所有人都会信仰圣教,毕竟这是教政一体的国家。但是并没有法律规定教皇国的公民一定需要信仰圣教。圣教最中心的教旨是尊重文明,而自由是文明中重要的一环。

但是统治阶级间是存在着信仰要求的,因此在教皇国如果不是教徒的话,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存在难以容忍的不便。

多萝西倒是觉得,这个家里这么多孩子能够和谐共处,很大程度上是母亲承担了不讨喜的严厉角色。对孩子们严厉的同时,母亲恐怕对自己更加严厉吧。

母亲是出于责任而严厉,或许在心里还是期待着父亲亲自送出小礼物吧。至少多萝西是这样相信的。

乡村的夜间活动很少,煤油灯是夜间唯一的照明。它的光线昏暗又飘忽,父亲提议过许多次换一盏新式的海铜灯,海铜燃烧的幽蓝火焰温暖稳定又明亮。但是每次母亲都以海铜燃料太昂贵为理由拒绝了。

哥哥们巡视牧场回来,巡逻骑士紧随其后例行汇报周边的安全情况。这算是公爵的特殊照顾,这里是他的优质领地,每天晚上都会派骑士守卫农场的安全,长年以来还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小贼盯上这里。

灯火早早地熄灭了,简单的洗漱,属于多萝西和卡菈莉娅的小房间里点起烛火,母亲一如既往轻声念起圣约书里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人类和野兽没有区别,只是丑陋地活着。没有思想,没有语言,没有文明。然而神明在这样的人类身上看见了希望。神有怜悯之心,渴望让我们有别于野兽,于是令圣女代替自己来到世间,带领人类前行。”

“圣女履行了她的使命,她教会了人类语言,让人类学会思考。人们逐渐聚集在圣女身后,跟随她一起建立了国家,然而文明却始终没有诞生。圣女无数次感觉成功已经近在咫尺,文明的萌芽却始终无法冲出土壤。”

“圣女苦恼了很久,终于明白其中的原因,自己还剩下一件事没有教给人类。”

多萝西想到了小匣子上的圣女奉献图。

“那一日,圣女召集了所有人,在所有人面前,用红莲的业火点燃了自己。人们终于明白何为死亡,何为悲伤。圣女将自己还于天上,世间终于诞生文明。”

母亲合上圣约书,一侧的卡菈莉娅早已呼呼大睡。作为女孩子来说她的睡姿很差,几乎整个人缠在多萝西身上。

“母亲,这是父亲送您的礼物。”抵抗着睡眼朦胧,多萝西用没被卡菈莉娅缠住的右手从枕头下拿出那个匣子。

母亲面无表情地接过,轻轻嗅了一下。匣子里是清爽的檀木香气,香气并不浓郁却能持续很久,适合放在书房或者卧室。

她的嘴角微微扯动,多萝西意识到母亲在笑。

但并不是多萝西所期望的开心的笑,母亲的笑即落寞,又悲伤,然而仍旧不得不露出笑容。当时的多萝西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天气逐渐转向炎热,克里斯汀家开始了第二季度的播种。多萝西打着赤脚行走在水田中,土与水混合成泥沾染在少女洁白的小腿上。由于人种的原因,克里斯汀家的人肤色都很浅,他们很难晒黑,但是很容易晒伤,天气再热一些的时候就必须每天两次在裸露的肌肤涂抹草药才能从事农务。

在广阔田地的另一侧,克里夫以领先多萝西数倍的速度插秧,灰黄的水田里逐渐点缀绿意。

“哥哥以前有去过学校吗?”多萝西大声喊道。

“以前是有去过机械学校啦,那个时候觉得蒸汽机很帅,而且如果能做出实用的道具来的话,农务也会变得轻松吧。”克里夫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劳动锻炼出的体魄和工程师相去甚远。

“那为什么放弃了呢?”

“原因有很多啦。机械并不是光凭满腔热血就能学会的,而且那个年纪的男孩子都容易热血上头,我和同级的贵族之间有些冲突,之后就没法再待下去了。”

虽然想要做什么事是个人应得的自由,但人生来并非平等。

多萝西唯一认识的贵族就是雷克顿公爵,不过也仅仅是知道,实际上从来没有见过面。只是听父亲的描述是个温和且慷慨的男人。

“我去学校的话,会不会也无法和别人友好相处呢……”

“不能说没有可能。”克里夫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起来陷入了沉思,“不过我认为去学校会是一件好事,对多萝西而言。毕竟我们家的情况,多萝西很难接触到同龄人吧,或许现在还不会觉得有问题,但是多萝西会缺少一个观察自己的角度。”

“观察自己的角度?”

“这是约旦天顶哲学院的教授提出的观点。他认为人类个体可以分成两个部分。一个是本我,也就是自身的想法与思考,或者说,灵魂。而另外一个部分是环境与他人。人类在成长的过程中,自身以外的一切都是摆放成不同角度的镜子,借由镜子观察自己,塑造灵魂的形状,由此成长为优秀健全的人。”

“脑袋好疼……”

“哈哈,对多萝西来说这一课还早了些。”

如果缺少同龄人的视点,多萝西就无法站在同龄人的角度观察自己,或许就会在这一个角度出现麻烦的缺陷。

“总而言之,哥哥是赞成母亲的意见……我可以这么认为吗?”

“嗯,我认为母亲送你去学校是一件好事。”

田埂边桑树枝叶簌簌的声响打断了对话,在多萝西将目光投去之前,蜷缩的人影从树上落落下来。落地并没有太大的动静,桑树也很快停止了晃动。尽管落地只有一瞬,克里夫还是看清了那个人影。

“卡菈莉娅,你没事吗?”他大声问道。

“完全没问题!”

靠近一些,视野越过了田埂,多萝西这才发现桑树边铺上了草垛,卡菈莉娅精准落在草垛之中。在回话的同时,她已经站起来往远处跑去了。

“真的没问题嘛……”克里夫苦笑一声,“多萝西,你跟上去看一眼吧。”

“但是田地……”

“我一个人就能搞定啦,比起田地,卡菈莉娅更需要你。”说话的功夫,卡菈莉娅已经跑远了,视线顺着她离开的方向飘去,只能看到她的衣角早已染上泥土,手中提着的小篮子不知道装着什么。

“我知道了。”多萝西点点头。

小心翼翼地爬上对小孩来说太高的田埂,视野一下子宽阔起来。

“那是母亲吗?旁边的是……神父先生?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人。”

“在哪里?”克里夫看到从教会方向接近的三人,愣住了。母亲还是平日去教会时就会穿的正式服饰,神父也是保守而严肃的制服,而站在二人中间的那个男人,看起来年纪还不到五十岁,他虽然也穿着素衣,但量裁得体,显然是定制的,仔细看的话素色的质感也与常见的服饰有所不同。他只是以寻常的姿态在走路,但就连克里夫也能感受到他主导着氛围,毫无疑问他也是谈话的中心。

这个距离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恐怕并不是愉快的话题,母亲和神父都神情肃穆。

“那个人应该就是雷克顿公爵大人。”

“感觉是个可怕的人……”虽然那个人脸上带着笑容,但还是让多萝西觉得毛骨悚然。公爵的肤色很白,但是并不是健康的白,贵族不会担心吃饭的问题,公爵也确实很强壮,但是颧骨突出,脸颊干瘪像是少了块肉一般。

“他们往这边来了,你快去找卡菈莉娅吧。”

“嗯。”虽然只是小孩子的直觉,多萝西也觉得自己不应该靠近这位雷克顿公爵。

她没有看见母亲快速而隐匿的一瞥,以及难以掩饰的悲伤。

靠近雷克顿公爵领地边缘,有一片茂密的森林。克里斯汀家的牧场一直延伸到森林的边缘。森林一直覆盖到连绵的山脉间,只是从半山腰开始翠绿便被冰雪覆盖,越过山脉,另一端就是高登哈文帝国。据说在更加靠近山脉的地方常年都有军队戍守,但多萝西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边缘的树木间绑着几根粗壮的麻绳,象征性地表达了禁止进入的意思。多萝西轻松地从绳子间的空隙翻过,她看见了卡菈莉娅留下的脚印。

她并不害怕森林,对她来说森林与田地牧场一样,是安全的。父亲也说过,只要别走太远就不会碰到猛兽,巡逻骑士也会定期检查森林里的状况。

“卡菈莉娅?”多萝西喊了一声。

稚嫩而尖锐的童声很快消失在枝叶的簌簌声中。她感觉已经追着卡菈莉娅的脚印走出很远了,再往前一些就是从来没去过的地方了。水流的声音越来越近,多萝西感觉自己的方向没有错,甚至隐约见到了卡菈莉娅的衣襟一般。

——不要过去。

多萝西猛地回头,一瞬间森林里沉寂下来,连已经习惯的环境音都消逝——不,是被隔绝了。

不要过去!

更加强烈的警告从四面八方涌来,多萝西判断不出声音的来源,声音逐渐尖锐,刺痛她的耳膜。不要过去,不要过去,不要过去!

“但是卡菈莉娅就在前面……”如果有什么危险的话,她不能丢下卡菈莉娅。

多萝西捂住耳朵,向前踏出一步。那个声音像是绝望了一样,在她耳边消失了。

穿过树林的荫庇是开阔的溪流,熟悉的身影就蹲在河边。

“……卡菈莉娅?”

“姐姐?你来找我了吗?”听到多萝西的呼喊,卡菈莉娅开心地站起身,她的指尖还沾着青蓝色的浓稠液体。

“你在这里做什么?”

“姐姐看不出来吗?这是我画的哦。”

“不,我知道,唔——”强烈的反胃感难以压抑,胃酸上涌,要她将中午吃下的所有东西吐出来。

溪流旁的平地上用蓝色的颜料绘制了圣女奉献图,而父亲送给母亲的香料的盒子上雕刻的一模一样。毫无疑问这是卡菈莉娅的作品,但问题在于这种青蓝色的颜料。

多萝西很清楚家里没有颜料,因为用不到。卡菈莉娅所使用的是自制的颜料,而制作的原材料也就在一旁。

那是数以百计的虫子,堆积成山的毛虫尸体,每一只都支离破碎,纤细的断腿散落满地,甚至玷污了圣女的面容。任何一个圣教信徒都会认为这是不可饶恕的亵渎,是恶鬼的作画,但是又无法抗拒地承认,这幅画并非只是邪恶的创作。

多萝西知道自己无权评价这幅画,她不懂绘画的技艺,意向的表达,创作者对作品的影响,但是这幅画让她感觉毛骨悚然,创造了这份冲击力的绝不是自己能够理解的东西。

这幅画的主题是死,某种概念的死。人类与生俱来就理解的事物。

“没事吗姐姐?”卡菈莉娅轻轻拍了拍多萝西的后背。

“不,我,唔——”连胃酸一起吐出,嘴里残留着恶心的恶臭,“卡菈莉娅,绝对不要让别人看见你的画。”

卡菈莉娅歪着头,她完全没有理解多萝西的意图,但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如果被别人看到……哪怕是母亲,都会认为卡菈莉娅是某个派别的邪教徒吧,要不就是触犯了某种禁忌,变成了潜在的人祸转变者。

不管哪种情况,卡菈莉娅都会按照教皇国的法律被剥夺人权,最坏的情况会由异端审判庭出面进行抹杀。

不想失去家人,这是作为孩子的多萝西的本能。

但是在多萝西的印象中卡菈莉娅只是有点贪玩过于活泼的小女孩,成长于一个信仰虔诚的家庭,绘制出这样亵渎画像的卡菈莉娅真的还是自己认识的妹妹吗。

多萝西不由自主地说出睡前祈祷的诗句:“愿神明赐予我们的明日以今日同等的权利。”

“卡菈莉娅吗?变化的话,感觉最近稍微安静一些了?”克里夫擦了擦因劳作和炎热而出的汗,多萝西适时地递上一杯凉水,“多萝西真体贴呢,将来一定会很受怜爱的。”

“受怜爱?”

“啊这个对多萝西来说还太早了。”克里夫连忙跳过这个话题,“不过最近看到卡菈莉娅的时候,感觉她总是在发呆的样子,大概也是到开始思考各种事情的年纪了,就像多萝西一样。”

“我有这样的时期吗?”

“不如说现在也是。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只会做着骑士梦,整天拿着树枝挥来挥去。”

“乔治哥哥说过,这是生为男孩子的诅咒。虽然我不太懂诅咒是什么。”

“那家伙都教了什么啊。”

二人享受着落日前短暂的悠闲时刻,克里夫慢慢地喝着水,等待着家里飘出炊烟。然而身后的梧桐像被猫踩过一样发出响声,在克里夫回过头之前,卡菈莉娅已经打了个滚落在他面前,吓得他没拿稳手中的杯子。

卡菈莉娅躺在地上,被克里夫一个激灵甩开的杯子砸在她额头上,然后自顾自滚到一边。

黄昏又沉寂下来,三个人一起眨巴着眼。

“……吓到你了吗?”

“狠狠吓了一跳。”克里夫无奈的笑了,像是在说卡菈莉娅还是原来的卡菈莉娅,“回家吧,能看到炊烟了。”

卡菈莉娅吐了吐舌头,拍拍衣服上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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