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红白蓝编织袋(1 / 1)

你是知道的,我曾用心的爱着你,也曾做过手艺活,这二者并不冲突,你剥开一九九四年的紫雪糕的包装纸,巧克力和植物奶油告诉你的口腔,夏天到了。夏天到了,活就到了。本质上来说,夏天对我无足轻重,至关重要的是夏天的附属品也就是暑假。暑假会让严桥火车站,火起来,我拎着鼓鼓囊囊的红白蓝编织袋,隐匿在这飘散汗臭的火苗中,你抱着孩子挡住我的手,我手艺日趋成熟。

你扔掉紫雪糕的木棍,得货了,你说,红白蓝编织袋的内容物,跳进了你迅速放大的瞳孔,我要走了,我要暂且离开你,这一次离别的种子,会开出什么味道的花蕾,花片的颜色会是什么,我不愿预测。

我站在我的三十九岁,杨老师站在他的眼镜下面,杨老师的眼镜像一个女人的发箍,束缚着五月的微风,我用连杆捶打堆积如山的油菜籽秸秆,杨老师摇晃着长满心眼的竹筛子,三个露着肚脐眼的女人坐在地上打王者荣耀。这是今年第五次打油菜籽,帮陌生人打油菜籽,我和杨老师都是被写小说耽误了的人,现在杨老师不写小说了,天天打王者荣耀,打累了就聊骚,聊骚累了,再打王者荣耀,这段时间,我天天跟着杨老师做公益,公益打油菜籽,公开找朋友。

这是一条小河的堤岸,红白蓝编织布铺在午后的水泥地,两男三女侵占了这块大布的睡眠权,如果没有这两个男人,在这个叫做二宫的某个隐秘的角落,红白蓝大布一定正在享用一场酣畅的睡眠。第六个人,出现了,第六个人带来不算遥远的远处一个突发的消息。一辆车翻了,成千上万箱车厘子,满地打滚,这个叫做二宫的村子的闲人忙人正以气吞万里如虎的架势迅速向事发地聚集,人山人海。

杨老师兴奋了,三年没打架了,三年没打架了,杨老师的眼睛里长出此刻正在躲避苍蝇的红桑椹,我提醒杨老师我们着急忙慌赶去的并不遥远的远处,没有架可打,我们是去捡樱桃吃。你收回了杨老师的耳朵,杨老师现在什么话也听不进去,杨老师的大脑已经被过去的战斗中的自己堵塞,我们一起在三亚读大学的时候,杨老师因为爱情,被一帮海南人堵在夜深人静的死胡同,等我赶过去的时候,杨老师睡在他最爱的一本小说之中,红与黑,红的是血,黑的还是血。

肇事司机有两个,似乎是一对父子,事故的苦主血肉模糊扁渣渣的躺地上,没有人为苦主难过,所有人都在争抢散落在油菜籽田里的红通通的樱桃,包括我,包括杨老师,包括暴露肚脐眼的三个女人。肇事司机痛哭流涕,哀求人们,人们此刻通通充耳不闻,只有我是个例外,没人陪杨老师干架,杨老师撸起袖子准备跟我单甩,我大口吞咽几颗美味的智利车厘子,硬着头皮塞了杨老师几拳,我们的脚步无情的践踏在苦主的尸体之上,尚未流干的散发腥臭的鲜血,从各个组织细胞里被一个小说家和一个前小说家,蹬踩而出。

我爱张蓓蓓,我忽然想起我叫这个名字,并非我机敏过人,我无非是走在去严桥咖啡馆的路上,听到不是我自己的另一个人在我身后呼喊这个名字,滂沱大雨中,我觉得我遇到了朋友,不止一个和朋友,至少是两个朋友,在咖啡师开门打算迎接我的一刹那,穿着雨衣,搭着我的肩膀,我们上了一辆陌生又熟悉的冷链车。

你早就学会了我的手艺,你只是胆怯,你一方面胆怯一个人去严桥火车站,另一方面胆怯我知道这件事,我九岁就在严桥街头巷尾做手艺,所有打着我徒弟名号的人,没有一个有好果子吃。

樱桃,鲜艳欲滴的红樱桃,也是一种果子。

你已经有好久没有我的信,我音讯全无,你拎着红白蓝编织袋,你第一次独立办事,你准备偷梁换柱,施展我的独门绝学,你得手了。

你走进房子,紧握小攮子,划开红白蓝编织袋,你好像看见了我,硬梆梆的我,我的形状是一个操场上的鞍马,你退后几步,身体前倾,从一个会手艺活的老实人的尸首之上,一跃而过。

你咯咯咯,笑,滂沱大雨,啪嗒啪嗒,侵犯沉默不语的暗夜里的公交车候车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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